第262章 夜尽无明·五十四·还缺一个
- 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 流莹离
- 9027字
- 2025-02-13 01:21:28
一进书房,冥栈清脸色还是那么跨,问她:“好玩吗?”
解忧道:“真不是故意。”
“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喜欢玩谁,我没意见,”冥栈清冷冷道:“若你真要这个男人,我也可以给你,但你如果只是想玩弄他,等于是在玩我。”
冥栈清生气的点,并不是看见文从书躺解忧身上,而是解忧在看见门口的冥栈清后,忽然就玩心大起了。
“不好玩。”解忧回答,向来高高在上拥有一切的冥栈清是真没把男人放眼里,男人可以随便玩,但不能这么玩她,方才行为是过火了,解忧想着另一桩事,又看她道:“你下手挺快的,若我再晚点去,恐怕也见不到蓬莱观那些宝贝东西。”
冥栈清道:“你经常自以为是?”
“这么几年,你没少送礼,办了场大寿,确实缺钱,拿回自己的东西,我也不说你,”解忧知她不承认,随便找位子坐:“可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手上,真没他一点把柄?”
冥栈清道:“你说哪个?”
解忧顺势往后躺:“明知故问。”
她坐着,冥栈清站立,低着看她,冥栈清忽就笑了笑:“跟官斗,手里得有博弈的筹码,什么都没有,就只能一股脑找证据,可你真就这么相信证据?”
“你是说,”解忧迟疑:“伪造?”
“什么伪不伪造,只要上面人相信,那就是真的,说难听一点,规矩是死的,只有愚民才会规规矩矩活着,在官场中,迎合上面制定的规矩,是死路一条,唯有放开手脚,融合变通,才能顺风顺水。”冥栈清自己也知道,有些东西心里明亮就好,不能摆上台面:“这些话,只当跟你闲聊,别出去说。”
解忧道:“想利用我,直说。”
这么个大道理都不上当,冥栈清也觉她不好骗,反问:“你执着这个案子,是为蔺之儒抱不平,还是想为受害人鸣冤?又或是,大闹完监军府,却无法惩处包庇者,让你丢面子?”
解忧道:“我做好事,不行?”
“你还会做好事,”冥栈清笑着:“说说,狮子山,你做了什么好事。”
“等我信任你,”解忧捋了下手里的书:“就会什么都跟你说了。”
“不容易啊,”冥栈清脸上浮起:“可要怎么才能取得你信任呢?”
“取得我信任,然后呢,”解忧也看她道:“你想做什么?”
“你应该听过这句话,得冥解忧者得天下,”冥栈清道:“虽然千万财宝都被你散尽,但还有其他的。”
“可笑了,”解忧一点都不认可:“我要是放话说,杀我也可得天下,你是不是现在就要拿刀剁了我?”
“跟你越熟,发现你越来越有趣。”冥栈清走去小案,提壶倒茶,水流进杯子:“好歹算姑侄,你要是死了,我给你收个尸。”
解忧拿书微拍,玩心又起:“认识这么久,还没听你叫过姑姑。”
冥栈清回头看她,她年纪小,但脸皮一点也不薄,柔弱之色真的是错觉,冥栈清没给她倒,去了窗边,自己喝着茶:“给好处吗?”
解忧看她站在窗前,挡住了黄昏日落的霞蕴,独成一副孤画,她握着茶,品上一口,悠闲极了。
解忧道:“说回正事吧。”
冥栈清手弯搭在窗台:“方来时,我听那观主醒后也招了,你们昨夜取了那么多口供,真相也已清楚,够定他儿子死罪,你还想怎的?”
怕死的人果然招得最快,解忧道:“那老子呢?父子相隐,新律法还讲究个情有可原,一个包庇罪,能有多大,我怎么觉得,他会没事。”
“我怎么觉得,你杀心很重,”冥栈清皱了眉:“你跟王逊有仇?”
“看他不顺。”解忧直言不讳道:“他在金陵有贵人吧。”
冥栈清想了想,告诉她:“信国公高良姜,当今国丈,是他入仕良师。”
解忧静了片刻:“那真没办法。”
“有句话送你,”冥栈清又悠闲了:“当自己的权力压不住一个人时,就需要更大的强权支持。”
“更大的强权……”解忧顿住。
冥栈清在暗示她找皇甫衍。
那才是独一份的最大。
解忧低头没说话,她可以偷偷摸摸杀个朝廷命官,有人给她善后,如今却没法光明正大弄死另一个。
“和杀夫仇人相伴,是很难。”
心头被刺,解忧抬起了头。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冥栈清靠着窗,道:“既然觉得处处都难,你何必千里迢迢从奴桑回来,又来龙海寻找你要的真相,如今,还插手管这事,蔺之儒是你什么人,他是否受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也没见蔺之儒有多感激你,就算你把事闹得再大,也不如那个人一句话。”
冥栈清处处戳心,除了她,也没人会跟解忧这样说话了。
说的也是实话。
解忧沉了片刻,打破迂俗的规矩,她异常兴奋,怼天怼地怼人,可要她放低身段委曲求全,却让人异常煎熬,她高估了自己,没那么痛快的接受,上次剜肉才让他同意放了奴桑人,装的越可怜,自己都快嫌恶心了。
“除非他死,”冥栈清慢慢说:“否则,你做什么,都绕不过他,迟早要面对的事,趁着还有点余温,就应尽可能抓住。”
“我能做什么,什么做不了,”解忧可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没错,都是无辜的,就我是个被玩弄的傻子,连你,也在推着我。”
冥栈清看了她一会儿,转过身,看向外面光晕:“如果你不来,我可以当做没你这个人,可是,公主,你来了,我没法说服自己,好不容易说服了,你又给我整这样,”回了头,她的笑很苦:“冥解忧,对不起你的人很多,我没做过,你已经知道,我祖父想做什么,他是为了你,我今天能得到这一切,是因为你,可你应该也知道,我在努力做什么,不只是为了你,我这辈子没恨过其他人,皇甫劦赐婚,我都不恨,可我恨你,不是因为父母,你是最接近那个位子的人,你却说,你不要,你不争,叫我怎么不恨呢?冥解忧,你把我衬托得像个笑话啊。”
回来之前,解忧没别的想法,管他什么,只想把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来了一趟龙海,龙海王和冥栈清强行给她上任务,她哪能一下子接受。
这大事,不得考虑考虑?
两人僵持时,姜且不顾分寸闯了进来,房中气场低下,安静如鸡,仿佛吵了架,姜且自觉夹着嗓子:“郡主,王逊在外求见。”
冥栈清不悦道:“早上不是来过,都说了我帮不了,他还来做什么?”
姜且哪知道,可能是不死心吧,毕竟在牢里的是宝贝亲儿子。
从书房出来,解忧路过堂厅,王逊正在喝侍女递的茶,一见上次砍他的泼妇忽然出现在这,茶水喷了出来,目光在她手上徘徊,两手空空,没有凶器。
解忧笑道:“怕我啊?”
王逊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面上镇定的抹去嘴边水渍,整理仪态:“公主也在?”
“我有凭有据,上次没冤枉你。”解忧啧道:“令郎的性命,堪忧啊。”
王逊看着她,没了上次的泼妇模样,正经的样子倒叫人更害怕,王逊冷静道:“除去蔺之儒与我儿有过结,公主与下官,可有任何仇怨?”
解忧直答:“没有。”
王逊压着声:“公主若是求财,可以早说,下官是存了些棺材本,公主一点不留,真是做的出来。”
一听她和闫可帆带人去了蓬莱观,王逊就知要吃哑巴亏,他以为闫可帆和解忧秘密瓜分了那批财物,且无上报。
解忧嗤声:“我对钱没兴趣。”
那就是大将军独吞了?
王逊非常不解:“公主慷慨,与下官也无仇无怨,为何如此逼人入绝境?”
解忧看他:“看你不爽。”
听到这词,王逊心头堵着一口气,很难受,又很难发作:“没别的了?”
解忧道:“这不够?”
够。够个屁!
王逊向来儒雅,此时心底爆粗,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
他觉得自己是正常人,不太理解这个疯女人的想法,便是那些皇亲国戚当朝权贵,也只是不把普通人当人,她这淡漠轻佻的样子,简直不把任何人当人,就她这人品,不怪金陵人没一句好话!
…………
冥栈清在堂厅与王逊聊了不到两句,她碰着茶杯:“该说的,我已说了,此案是监察使插手,且是他连夜主审,证据证人尸体口供一应俱全,如何判状也是监察使说了算,令郎凌辱杀人,判处斩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若三拦四阻,只怕也要受牵连,王大人,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包庇之罪,监察使有权羁押候审,解忧公主已与你交恶,未必罢休,待她回了金陵,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王大人还有什么活路,之前弹劾之事还未落定,我也自身难保,这个时候,如何谈得上帮。”
“我若是不行了,”王逊变了脸:“郡主你也未必能开脱,羁押候审,大不了进一趟大理寺,到时,我会吐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冥栈清尝到了威胁的味道,问了问:“王大人可是有对策了?”
“蓬莱观主肯定会畏罪自杀,”王逊一点不带犹豫:“他会写一份含冤血书,指控监察使和琅琊公主蓄谋逼供,他在严刑之下,迫不得已认罪指控我儿杀人,且诬陷我包庇。”
“大人门路多,”冥栈清放了放杯子:“这点事,岂还需我动手。”
“既然是一条绳上的人,”王逊道:“就应该绑的紧。”
“蓄谋逼供……”冥栈清深思微沉,须臾道:“监察使和琅琊公主,这二人与王公子素不相识,有何理由要这样做?”
“我儿在观中清修,无意撞破这二人奸情,”王逊缓缓道:“这二人恼羞成怒,又怕奸情败露,便想方设法置我儿于死地,监察使滥用私权,夜开城门,连夜抓人审案,且对蓬莱观主屈打成招,谁也不知那双胎是谁所杀,却欲栽赃嫁祸我儿……那些道士,敲打敲打,自然会反供。”
冥栈清想过会是怎样的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但是听完,也觉有道理的样子。
那二人,不清不楚的。
不会是真有奸情?
丹江之事,在水匪耳中,姜且当时打听得七七八八,冥解忧调船救闫可帆,深陷险境,共度患难,在狮子山,就不清楚了,说不定这二人也是孤男寡女共处,然后暗生情愫。
只有一件事,冥栈清比较迟疑:“皇帝……会信么?”
王逊道:“圣上决断英明,定不会让琅琊公主如此残害良民为非作歹。”
看他很自信,冥栈清不好多说,把人打发走,姜且进了来,听及王逊来意,皱眉道:“郡主打算怎么做?”
简单的事,变得复杂了,冥栈清本来是针对蔺之儒和他身边高手设的局,拉上王吉那混账玩意,要是死了更好,她最近缺钱,道观越乱,她才能趁机取走财物,填补一下亏空。
谁知,冥解忧和王逊较上了劲,不整死对方不罢休,她架在中间,左右逢源,是挺为难的。
头疼啊。
撇去案桌,书籍解忧没带走,遗在桌上,她问了句:“文从书可还在府里?”
“小姑爷回了院子,”姜且多说了两句:“卑职看着,小姑爷脸色不太好,卑职方才打招呼,小姑爷都没理,扭头就走了,这还是头一遭。”
冥栈清闷道:“他发点气正常。”
姜且一听就知有事,琢磨道:“郡主和小姑爷吵架了?”
按理不应该啊。
人家小姑爷对老爷子老夫人孝顺,对二公子也关心,对郡主又体贴又温柔,人多好啊,除了有点善妒,但架不住小姑爷人缘也好,没什么小心思,姜且想,要是出个贤夫榜,小姑爷没准能混个第一。
冥栈清去了院子,院子留了灯,屋子却黑灯瞎火的,显然是没想迎她,她想着要不晾两天,等他心情好了再过来,又想着,来都来了,还是哄一下吧。
在门边徘徊三次,冥栈清推手开门,门没栓,挺容易就开了,她开得小心,没发声,又小声点关上。
进到内屋,借着银白月光,只见官服扔地上,一看就是随手脱下,她也不点灯,抹黑跃过官服,去了床前,文从书蒙着被子,整个人是背对的,他尽量呼吸均匀,让她以为睡着了。
冥栈清知道他在装,她没哄过人,尤其不擅长哄男人,她从小在明皇儛后身边教导,她学到的东西,跟其他女子大有不同,她最喜欢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她把自己放在了和男人平等的地位上。
直至后来皇甫家为帝,她没了特权,才知道,她只是众多女子中的特例,当依附的特权消失,她也颓丧了一段时日,直到,祖父把她丢去军营历练。
她没有哄过男人,她只会把男人打的满地找牙,狠狠地压住,一遍遍地问他们:服不服?
祖父很忧心,却也让她发泄愤恨,暴力虽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有隐患,暴力之后的收服人心,才是重要手段。
可文从书不是军营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他不求财又不求官的,冥栈清真不知道怎么画饼,把他扔官场里,也玩不过别人,被骗得裤衩子不剩,还能做朋友,不怪徐太后说他天真,这小孙子被他祖父宠的以为人人都是好人。
静至片刻,冥栈清着实酝酿了一番,开口试探的道:“你生气了?”
没有。
文从书闷在心里说。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定位。
不过是皇帝所赐,且她无法拒绝的丈夫,正好你情我愿,还能一块暖床。
是他想奢求不该的东西。
“没生气就好,”冥栈清自顾自答,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又道:“既然来了,懒得再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回了一句:“不方便,郡主,请便。”
这话说的,好似她留下就一定要他干点什么,昨夜久逢甘露,缠绵数个回合,今夜就冷冰冰一句不方便。
“那你睡吧。”
冥栈清走出了房间。
文从书心里空落,把她赶出去,他反而烦躁,怕不确定,他翻身看了下,屋子没人,她真的走了,只是门没关,月光倾泻,门口落了一地银霜。
他爬了起来,要去关门,赤足到门口,正关了一边,手撑在框上,一抬头,就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没走,屹立在皎皎月光下,银辉洒落,映照着她坚毅又沉稳的面庞,斜斜的身影拉得促长,透出一股不羁。她本性张扬也豪迈,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也是明艳落落,光芒万丈。
他惧怕她,了解她,理解她,崇拜她,喜欢她,用时很短,他喜欢,别人也会,他总会用阴暗的小心思揣摩她身边各种各样的男人,再反省自己,能不能争得过,由此患得患失。
都你情我愿了,她也没三夫四侍养男宠,除非人死,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开,他也不知,还要执着什么呢?
可是,听到那句话。
就是很难受啊。
冥栈清看着他难以言表的脸色,叫了一声:“文从书。”
他如梦一醒,忽的把另一边门关上,把她闭在门外,以防她再进来,这回上了栓,冥栈清两步上前,没推动,厉了嗓子:“文从书!”
他有点赌气的心态,在王府,他是下属,不能如何,在静安园,他是小姑爷,也不能没规矩,只有在这里,他才可以做自己,很庆幸,她给了他这样一处宁静之地,可是又冒昧的想,她是不是也可以住过来,就这样两个人一起过日子。
文从书正要回床,听到‘嘭’的破门声,吓得战战兢兢回头,门不厚,她一脚踹开,门坠了两下,摇摇晃晃的。
看见她走进来,气势汹汹,挺像要打人,文从书下意识的退后,再退是床,他冷不丁绊倒,自己摔去了床上,他又赶紧坐好,看着她逼近。
冥栈清对他一直很有耐心,可如今他什么不说,冷冷淡淡,她心头烦得很,搁在军营,无论男女,谁敢这么矫情拧巴,她都要拖出来打一顿,就老老实实。
男女力量悬殊,她一直反对夫妻殴打,可现在,她居然也想打人解决问题。
处理政务,她顺风顺手,处理感情,是真不会,犹记上一段,已经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见一次面打一次,她混在男人堆里,怎么着也会摸男人心思,但眼前这男人就跟异类一样。
他的行为,就好像众多普普通通的女子一样,冥栈清甚至隐隐觉得,他似乎在盼求她回应感情?
冥栈清站在他面前,她没那么多心思猜他想什么:“你若是真生气,趁现在,我还在这儿,有什么说什么,我听着。”
文从书还在置气,他又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死咬着唇瓣。
她明明知道他在气什么,可她不会承认,也不会弯腰舍脸认错,只会觉得他无理取闹,是他先躺别人怀里,她心大不计较,他反过来有什么生气的?
冥栈清等着他回话,他才不得已说:“臣没有要说的,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真要把臣送人,用不着那么麻烦,便是不和离,也一样可以,”说着,他自讽:“或许,郡主今夜应该把公主带来……”
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打得不重,文从书呆呆地抬头看她,冥栈清容色冷俊:“你们文家,以书香闻名,以清白立身,家风端正,到你这辈,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文从书沉默半响,还觉脸上微热,郡主虽说要把他送人,却也是先离再娶,身份和脸面都顾及了,往大义了说,他与公主若真是有情人,她倒也是做了成人之美的好事,不像他嘴无遮拦,说成了这种半夜三更偷鸡摸狗不正当的奸情行为。
口舌之快逞了,打也挨了,文从书索性也无顾虑:“那就和离吧,明日,臣便上书朝廷,说臣身染恶疾,无法再侍奉,恐遭郡主厌恶,日夜难安,让朝廷再给郡主匹配佳婿。”
她道:“你敢写,我就敢离。”
文从书没说话了。
他不敢,可她是真敢!
怕是巴不得朝廷再给她送一个年轻貌美又听话的夫婿。
冥栈清往后一退,道:“这几日,你好好想想,没想清楚之前,王府,你不必再去了,我也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听她胁迫的语气,这是要他三思反省,说错了什么,再好好低头认错,求着她来,文从书脸上一横,硬气道:“臣就这么稀罕郡主来么?”
冥栈清盯了他片刻。
年纪长了,脾气也硬了。
这确实也是十七八岁该有的样子。
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在海边等了她一夜,她去时,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大石上,撇着嘴,一脸不高兴,见她来了,少年在日出海蔚之下,换成了笑容满面,似乎不介意她迟到这么久,她说不想来的,少年边笑边说:“不来就不来呗,爷就这么稀得你来?”
文从书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看着自己,但只一会儿,她转身出去了,第一次硬气违逆的后果,就是他还没写上奏,她真的再不踏进院子,顺便停了他职务。
…………
从王府出来,解忧去了官衙。
蓬莱观主招供后,闫可帆整理出了数份口供和判状给她过目,状中一一列数出了王吉罪状,聚众淫乱,凌辱数人,致人死亡等等。
解忧确认无误:“大将军视察龙海军务,顺便破了个道观的陈年旧案,怎么说,也是有功了。”
闫可帆拱手:“微臣不敢居功。”
“有一点,我倒要请教,”解忧把数张供词和判状合起:“既然罪证齐全,怎么会还要秋后再斩。”
“凡斩刑绞刑,涉及人命之事,都得延迟秋后处决,这是东明帝时期沿袭下来的规则,讲究一个人命关天,若其中有冤假错案,也可及时拨乱反正,”闫可帆懂话中意,她这哪是请教,反问她道:“公主对此,是否有何他见?”
解忧道:“这人犯到了狱中,仍不知悔改,辱骂朝廷官员,诽谤皇室,藐视君威,实乃罪大恶极,大将军身为监察使,有先决后奏之权,对这种以下犯上的恶徒,依我看,不必请示,可就地正法。”
闫可帆知道她想要速战速决,留的尾巴越长,也怕途中有变故,尤其,她选择不过长宁郡主的手。
背地杀人容易,明面杀人难。
天底下只有帝王才有生杀决断权,也不挑时辰,换做其他人,那叫犯法。
封地又有不同,诸侯王有实权,若是朝廷官员犯罪,长宁郡主可以初审,但最后都得移交刑部及大理寺终审,走司法判决,流程复杂,而封地的普通百姓,或是封地自身册立的官员,长宁郡主拥有完全的决断权。
王吉不是官,这案子处于第二类,就算侯斩,也是关在龙海,也是长宁郡主命人监斩,若郡主收了人好处,从中作梗,即便是要判死的人,在短短几个月内,也完全可以盘活。
如今还未到三月,秋后太漫长。
时间不等人。
等解忧回了金陵,距离是硬伤,皇帝不会管这种案子,她也管不了那么远,趁她人还在龙海,能作威作福,就该把这事彻底摁死,让人再无反扑的余地。
见他脸色深邃,解忧幽声:“我只粗浅提个意见,大将军不必放心上,这两日审案,将军劳累,今夜可以歇个好觉。”
说完,她便把状词递回给他,走了出去,狱中灯火微暗,闫可帆捧着数份口拱站了会儿,十一见她走了,才过来,闫可帆道:“夜里多派两守卫轮值,重点关注那蓬莱观主,莫让他出事。”
十一道了声:“是。”
蓬莱观主是这案子的重要人证,要是突然畏罪自杀什么的,这两日全白干。
出了官衙,闫可帆去医堂问了问蔺之儒是否回来了,得到答复,城门落下之前,闫可帆去了海边。
离小渔村不远处,有座大的海湾,全长数十里,海湾边处,有一座木屋,闫可帆飞身下马,守门的勾弋见是他,也没拦,让他径直入屋。
一进去,闫可帆惊讶,没下脚的地,他小心翼翼才挪去皇帝面前,把该说的都说一遍,问皇帝如何定夺。
皇甫衍糊着一纸灯笼,看了眼相隔不远正在裁纸的蔺之儒:“你怎么看?”
上次被迫做糖葫芦,这次被迫做活计的沙苑也放了放灯,低声回道:“公主恐怕已经知道皇上在此,想必,是要借大将军,故意试探皇上的态度。”
“我奇怪,她急着非要那混账死,”皇甫衍道:“连几个月都等不了。”
蔺之儒面色不乱,沙苑道:“公主仁善,想早日为受害者鸣冤。”
皇甫衍又看闫可帆,说了句:“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闫可帆低着腰身,没抬头。
让他自己看着办。
这话表达的意思模棱两可,闫可帆听了七七八八,皇帝到底是在考验考验他和公主的交情?还是,皇帝其实对蔺之儒有意见,不想顺公主的心意?
这王吉,到底杀还是不杀?
这案子是他经手,处置权完全在他手上,不管最后办对办错,都只会是由他个人承担后果。
皇甫衍转了转糊好的灯笼,见闫可帆还闲置杵着,又道:“城门已关,你也回不去了,坐下,把这些灯笼糊完。”
闫可帆瞅了眼,也只能坐地上了,好久才问:“皇上用这么多灯笼做什么?”
皇甫衍道:“玩吧。”
闫可帆难以捉摸,占了一席地,动手挺快,面前堆成山的编织灯笼,很快就空了,糊上了五彩斑斓又漂亮的纸,他忽然有个念头,这不会是为了……
有人帮,皇甫衍就闲着了,他抓着最好看的海灯,道:“还缺一个。”
闫可帆道:“缺什么?臣去找。”
“我说,思迁巷前三。”皇甫衍把之前那句重复:“还缺一个。”
沙苑顿觉屋子冷了两度。
皇帝也会听听八卦的。
那逆徒,迟早要死。
…………
解忧回了静安园,琉璃迎上来嘘寒问暖,这几日,解忧出去一直没带过琉璃,琉璃也只和婢仆一块待在院子里,之前晚上,要么和龙海王吃饭,要么和郡主用饭,要么忙得在外面吃。琉璃照常问,解忧道:“我还没吃,琉璃,你吃了吗?”
听公主唤声,琉璃愣及片刻,才回:“奴婢还未用,奴婢去传膳。”
解忧道:“一起吧。”
面前几道佳肴,琉璃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动作,又看对面公主,解忧吃了一口,就知道是琉璃做的,格外好吃,她没动第二口,放下筷子。
琉璃不得不说公主心大,还敢带着她,还敢吃她做的饭菜,轻声道:“这几道菜,不合公主胃口?”
“消痕珠,”这两日累,解忧不想说其他废话:“是不是还在你手上?”
琉璃不知该把今日这顿饭叫做什么,苦笑了一下,她道:“……是。”
“给我。”
琉璃在衣内摸索,把玛瑙小瓶翻了出来,恭敬地递置,又回去坐好。
“琉璃,你也聪明的,会做好吃的饭菜,会做好看的绣品,学奴桑话,写奴桑字,也很快,比我还要聪明。”解忧嗓音轻然,看着玛瑙小瓶,琉璃和冥栈容这么亲近,她应该想到是他给的,可冥栈容又说,要她当心身边人,她真的很不理解:“你到底,算是谁的人?”
最后这句不是审问,解忧也不是要寻求真相,真的,她只是想问一问。
“奴婢愚蠢,”琉璃哑了哑声:“从始至终,奴婢只有公主一个主子。”
解忧道:“不能与我坦诚么?”
琉璃抿唇:“奴婢是实话。”
“十几年了,我怀疑谁都想要我的命,但我从未疑心过你,我以为,你是父皇留给我的……我以为,你或许有什么苦衷,性命被威胁了,家人被威胁了……我都可以原谅你……”可琉璃什么都不说,像是自愿,解忧知道没法问出什么,提了面前的酒杯,先喝了,再倒,她很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终于,解忧道:“我没法说服自己不怪你,从今往后,没必要再跟着我了。”
琉璃看着满桌的菜,离了席,伏在地上,忽既噎道:“可奴婢无处可去。”
“跟我没有关系了,”解忧蹙着眉,没看地上人:“我瞧龙海不错,你留在这里,也挺好,实在不行,那就回你老家,我还记得,叫漳溪村……”解忧一顿,酒气呼了呼:“应该也是骗我的。”
又想喝酒,解忧手碰着杯,没再喝。琉璃抬头想说什么,咽了回去。
解忧把杯一推:“就这样吧。”
便叫了其他侍女服侍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