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又一起!”小龙重重地放下电话听筒后,愤怒地大吼着,“让我抓住他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又有报案?”办公桌对面的二毛问。
小龙和二毛是去年跟着骆松一起侦查“霜冻迷途案”的两个刑警。(故事内容详见《霜冻迷途》)
“是啊,还是在一片小树林里,那浑蛋施暴之后将女孩拖到路边等人发现,后来路过的行人报了警,现在小女孩已经被派出所的人送进医院了。”
“确定是他干的?”
“就算不是那个浑蛋,也是有人借势模仿犯案,罪恶根源还是因为那个变态!不过我看这次八成也是那个王八蛋干的!”
“真是的,家住得偏僻的话,小孩放学家长就接一下嘛。”二毛抱怨道。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还嫌我们不够无能吗?丢人!”小龙怒吼道。
二毛正准备还嘴,话到嘴边还未说出口就立即停住,张着嘴巴看着门口,接着露出胆怯和羞愧的神情,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坐在椅子上。
骆松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两名手下,冷冷地说:“有时间在这儿说废话,不如给我上街巡逻去,说不定能碰巧遇上那个浑蛋,总比你们在这里打嘴仗有用。”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起案子了吧?”骆松接着问。
“是啊,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犯案时间都是晚上,脸戴大墨镜,加上被害人年龄小,被侵犯时受到的惊吓太大,所以连画像都做不了。”小龙握紧双拳,看上去十分愤怒。
二毛接话道:“那个变态最近这两个月作案的频率明显比以往高了,越来越嚣张了。”
“这次又是《H城市周刊》那帮无耻之徒闹得最欢,他们就不知道媒体的过度报道引发全民的关注会让变态色魔陶醉其中从而增强他的作案欲望吗?太无知和无耻了,还说什么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他们难道忘了五年前的那件事了吗……”
小龙话还未说完,就被二毛在桌子下面踢了两下,同时给他使了个眼色,小龙这才注意到,一旁骆松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了。
……
这是一起长达半年多的警方与罪犯之间的博弈,截至目前,警方完败。
事件最初发生在2014年春节假期结束后的2月中旬的一天,一名9岁的小女孩在家小便时因下身疼痛而痛哭,并拒绝上学,细心的母亲带她去医院进行检查,竟意外地发现女孩的处女膜已经脱落。母亲问女孩怎么回事,女孩不说,悲愤的家长以为是学校老师所为,前去学校找班主任兴师问罪,老师们不承认,家长只得报警。警察查了一圈仍然没有任何结果,最终在女孩母亲的追问下,小女孩才道出了实情。原来她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名“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叔叔”以请吃麦当劳为诱惑,骗至一片僻静的树林后用粗绳捆绑、宽胶带封嘴,然后进行猥亵,猥亵的同时还对女孩进行拍照,之后还威胁她不许告诉家长和老师,否则就杀了她。
警方在案发现场周围做了一番搜查,那个地方平时人烟稀少,别说目击者了,连条小狗都没有,树林外的道路上也没有摄像头,真的是无从查起。起初警方以为这只是一起偶发案件,但很快事件就被定性为连环性侵小学女生的特大恶性犯罪事件。
2月底到4月底,H市东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共接到五起小学女生家长的报案,称自己的孩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坏人性侵,警方这才重视起来。东区分局刑侦二大队的一个中队全员出动对此案进行侦查,除了发现罪犯的目标为9到13岁这个范围内的小学女生、犯案手段均为诱骗后捆绑封嘴、实施犯罪时会对受害人进行拍照这几个特点之外,罪犯的作案时间、作案地点都没有任何规律性。另外,由于警方对分析得出的几个可能进行再次犯罪的地点周围进行了大量的搜索勘查,还派出了大量便衣警员巡逻,此举可能打草惊蛇了,罪犯就此销声匿迹。可是,一个月后,6月初,这个行踪诡秘的变态色魔再次出手,短短一周内对两名12岁的小学女生实施了性侵犯罪。
因为此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东区分局刑侦支队队长陈绍辉将此案交给了一向只负责凶杀案件的重案一组组长骆松主持侦破。
骆松对此系列案件进行串并研究后对罪犯进行了初步的剖析。他指出,此系列案的罪犯并非一般因性能力不全而扭曲的“能力证明型”性侵犯罪者,而是处在“愤怒报复型”和“愤怒兴奋型”之间的特殊且少有的类型。这种类型的罪犯将作案看成表达自己愤怒和敌意的一种方式,通过观看被害人的痛苦和恐惧来进一步贬低和羞辱被害人、通过拍照或摄像记录被害人的痛苦和恐惧来获得快乐和性兴奋。罪犯挑选的被害人通常有着相同的特征,比如此案中被害人的年龄,她们之所以被罪犯盯上,是因为她们看上去像使他产生愤怒仇恨心理的那个人。此案的受害者都是9至13岁的小学女生,这说明他对这个年龄范围内的女孩群体有着强烈的愤怒和仇恨,并以猥亵性侵行为来释放这种愤怒,因此不难判断,罪犯对小学女生的仇恨的原因可以追溯到罪犯的小学时代。可是仅凭这一点是无法锁定嫌疑人的。
一连八起猥亵女童案给社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一时间,H市有幼女的家庭人心惶惶,而警方迟迟抓不到罪犯更是激起了社会各界人士的愤慨。
就在刑警大队队长陈绍辉和重案一组组长骆松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警方终于获得了一条重要线索。6月下旬的某一天晚上8点多钟,两名下晚自习的高中男生路过一处僻静的树林,听到树林内传来小女孩的呼救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循声钻进林子,不久便隐约看见一名打着手电的男子正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欲行不轨。此时小女孩的嘴巴好像已经被塞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也许是出于本能的正义感,两名高中生欲冲上前制止,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施暴男子,他迅速起身逃离,很快就消失于黑暗的树林深处。两名男生报警后在原地保护小女孩直到警方到来。警方根据小女孩被捆绑塞嘴这一特点判断罪犯就是之前连续作案的变态色魔,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模仿犯罪。
值得庆幸的不仅是这名小女孩的成功获救,当时其中一名男生还用手机拍下了施暴男子,虽然只拍到了一个运动中的模糊背影,却也算清楚地记录了罪犯的身高和体形及衣裤的款式,这对于因严重缺乏线索而一筹莫展的警方来说,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对是否公开照片征寻线索这个问题上,骆松和陈绍辉的意见一致,都觉得暂时不要公布为好,先循着衣服裤子的款式这一线索暗中查起,他们担心过早公布手中的底牌会惊动罪犯,让其有所防备,不利于进一步搜集线索。
然而事件却是朝着警方预想的反方向进行着,且势如潮水,无法控制。持有照片的高中生将那张照片卖给了一家媒体的某个记者,而该记者开出的条件不过是网游“魔兽世界”中的一件极品装备。震惊全社会的变态色魔的身影照片一经流出,互联网便立刻发挥了它超强的传播力,各大小网站争相转载之后,成千上万的网民也自发加入到转发大军中。令警方措手不及的是,舆论一边倒地针对警方的不作为进行着铺天盖地的谴责,在所谓的“公知”“大V”的引导下,微博及各大论坛上更是骂声一片。他们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有了线索,你们警方就应该立刻抓到罪犯,否则就是你们无能。
网上声讨警方的浪潮打乱了刚刚做好的侦查部署,骆松对此深感担忧,他担心社会大众的关注度过高会使凶手再度销声匿迹,使侦查陷入被动。然而,罪犯却好像在不知远近的暗处听到了骆松的心声,如叛逆的顽童一般不按常理出牌,变得更加猖狂起来。这名隐藏在暗处的心理变态者作案的频率开始升高,他不断挑战和刷新着社会大众的心理承受底线,在7月中旬连续四天中犯下了四起猥亵女童案。骆松心中明白,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全民的高度关注,触碰到了这个变态色魔内心的某个兴奋点,他一定在为自己成为社会焦点而扬扬得意、陶醉不已,所以才会如此密集地连续犯罪。骆松在微博上发出一帖,指出对于此案的心理变态型罪犯,大量的报道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恳请网民们冷静,不要助纣为虐。微博发出的几分钟之内,骆松就收到了海量的谩骂评论,微博网友一边倒的围攻迫使他很快又删除了这条微博。
令骆松气愤不已的是,H市警方的“老朋友”——《H城市周刊》的调查记者在分局门口堵了骆松几次,想就骆松发布微博这件事进行采访,提出的问题有——“这么久都没有破案,你们警方有什么想对市民说的?”“你作为负责此案的警官,发出那样的微博,是否觉得不妥?”等等。有一回骆松终于无法忍受了,面对记者露出僵硬的笑脸,冲着伸向自己的采访机说道:“你们如此穷追猛打不就是为了把我给逼急了,一时冲动说出不合适的话来,然后你们再捕风捉影断章取义吗?我就不告诉你,怎么着?你愿意来你就天天来,反正有关案子的事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令骆松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记者居然就这句话发了一篇题为《刑警队领导嬉笑面对记者,傲娇卖萌称“我就不告诉你”》的报道,这不仅将骆松气了个半死,还让他因此被局领导轮番大骂了一通。
02
《H城市周刊》作为杂志界近年来的后起之秀,从创刊初始就十分重视纸媒和网络新媒体的同步发力,短短六年的时间,他们的实体杂志、电子杂志、网站、手机APP客户端的广告总收入就超过了好几家老牌杂志社,一跃成了业内新贵,备受媒体界的关注。
《H城市周刊》拥有一批强悍的策划团队和调查记者团队,他们的理念是,如果抢新闻首发的速度比不上对手,那么就从社会热点话题延伸出的宽度和深度下功夫以击败对手。他们的调查记者都是发现和深度挖掘新闻热点的高手,其中王昭、卓凯、袁睿这一组曾经的“铁三角”是主编刘永昌最喜欢的团队之一,当然,这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H城市周刊》还处在发展初期,当时他们策划了一起重大新闻的特别报道活动,时任调查记者兼网站新闻编辑的王昭、卓凯、袁睿这三人在周刊副主编李广平的带领下使出浑身解数,相互配合,不仅对那起事件做出了详尽的吸引眼球的报道,还为社会大众提供了比其他媒体更多的有关事件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那次的特别报道可谓相当成功,但最终的结果却发展成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惨剧。
因为那个悲惨的结局,周刊一度成为千夫所指的谴责对象。这时王昭跳了出来,利用自己在H市各界的人脉关系,同时发挥了他在危机公关方面的超强能力,很快扭转乾坤,将舆论引向了别处。因此,王昭升任周刊网络中心主任,一直连任至今。而卓凯和袁睿二人至今仅仅是名片上的“调查记者”改成了“资深调查记者”而已。
《H城市周刊》的调查记者团队如今依然一如既往地坚持“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深挖的社会热点”的理念,最近半年来发生的连环猥亵女童案自然是他们绝不会放过的话题。经过一番研讨之后,总编刘永昌和网络中心主任王昭共同策划了一场对猥亵女童案的深入专题报道。除了邀请性心理学家对变态色魔进行心理分析之外,王昭认为还应该近距离采访被害人,这样写出的稿件才具有吸引力,能够满足众多网络杂志读者的猎奇心理。
王昭命袁睿去采访受害女童及其家人,主要是询问其被侵害时的心理感受。袁睿觉得这对受害女童是严重的二次伤害,愤然拒绝了领导的要求——
“我不去!”袁睿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
“你忘了五年前那个血的教训了?”
“呵呵,抬头看看墙上的字!‘尊重事实’!‘探索真相’!别忘了你是个记者!”王昭大声训斥道。
“没错,我是个记者,可我首先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
“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人?”王昭像是不敢相信袁睿会这样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袁睿,“你变了,你以前跑新闻时的那股子冲劲哪里去了?”
袁睿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了一声说道:“是的,我是变了,因为当年的那起血案深深触动了我的心灵,所以我变了。你倒是没变,还和原来一样浑蛋。”
“你他妈说什么?”王昭瞪圆了双眼怒视着袁睿。
“瞪什么瞪!别以为你现在是我领导了,凡事我就会听你的。外界说中国的媒体没有底线,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
“你也别以为你在社里资历老,我就不敢动你!这个专题报道主编非常重视,非得像你这样的老记者出马不可,我再问一次,你到底去不去?”
“动我?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袁睿直视王昭,露出藐视的表情。
面对袁睿那锐利的眼神,王昭终于服软了。他立刻变了一张脸,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我们是兄弟,以前我们三个可是‘铁三角’哦,关系何时变成这副样子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还能逼你不成?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再找卓凯说说。”
……
“没别人了吗?为什么非要我去?”卓凯为难地说。
“没别人了呀!袁睿拒绝了,社里就我们三个关系最好,我信得过的又有能力完成任务的,就剩下你了。拜托了,这次我实在不想用没什么经验的新人。”王昭恳求道。
“我不想去。”
“你这又是了为什么呀?”
“你不觉得这对那些被害的小女孩来说,特别残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