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这样,当唐伯虎在江南乡试一考中解元,徐经马上就拿了一百两银子作为见面礼,去见唐伯虎。一百两银子大概相当于现在多少钱呢?当时大概一两银子可以买到6石左右大米,每石米大概相当于现在140斤左右,按现在每斤米3元算,也就是说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2500元,那么一百两银子就相当于现在25万元。拿这么多钱作见面礼,一方面说明徐经确实是有钱,出手相当大方、阔气;另一方面也说明,徐经确实是非常想结交唐伯虎这个朋友。唐伯虎也很愿意结交这个既有钱,又有儒雅之气的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等到唐伯虎要去京城参加会试的时候,徐经也要去,他们俩就结伴同行,来到了北京。在北京期间,他们又同住在一家客栈,几乎是形影不离。
一个是江苏首富,一个是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徐经和唐伯虎一拍即合,金钱与才华的强强联合,使得高调炫富和恃才自傲成了他们行事风格的自然流露。或许正是他们的高调与“任性”,确实有人看不惯他们,因妒成恨,从而举报他们科举考试舞弊。
唐伯虎这个江南大才子、江南乡试解元,原本是踌躇满志,想着这次到京城来,不说要考会元、状元之类的,怎么着也得考上一个进士回去。但是现在居然被抓进大牢,不但进士的美梦泡汤了,连自己能否顺利回到家里都是个问题,这是唐伯虎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伤心,他后悔,伤心的是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后悔的是自己到京城来,不应该这样任性。但是,伤心、后悔都没有用了,只能在大牢中待着,等待官方的审问。
严刑拷打,如实招供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调查组并没有查到什么新的证据,案件审理也很难继续进行。既然没有什么证据,调查组也就觉得没有提审唐伯虎、徐经的必要,唐伯虎待在大牢里面,总也看不到有人来审问,他感觉这次的问题可能不大,自己应该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惩罚,说不定还能早点出去。虽然这次会试是没有考上,但总算能安全回去,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事实却证明他高兴得太早了,调查组又找到了新的证据,是什么证据呢?
有个叫林廷玉的同考官向朝廷呈交了一份奏折,他举报程敏政在考场中的一些情况,他举报的情况能否成为新的证据呢,是否能推动案件的调查呢?
林廷玉身份很特殊,是同考官。我们首先来说说什么是同考官。明清时期,乡试、会试的考官分为主考官和同考官。同考官又称同考试官,“同”是协同、协助的意思,同考官是协助正副主考官阅卷的考官,是主考官的助手。这也就是说,这个林廷玉和程敏政都是考官,他们俩是同事,他在奏折中到底说了什么呢?
他说:在华昶指控程敏政有卖题嫌疑,朝廷决定延期公布录取名单的时候,还在考场内工作的副主考官程敏政显得非常紧张,甚至有些惊慌失措。他还对考官们说:这次会试题目是他平时就已经想好了的,之所以泄题,他怀疑是自己的随从偷偷卖给了考生。不仅如此,为了避免被正主考官李东阳等人查出什么证据,他还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曾经评阅的试卷全部重新翻阅了一遍。在这次考试中,有一道考题非常难,一般考生都答不出来。他翻阅这些试卷的时候,他把能够答出这道难题的考生全部落榜。按照一般的思维,能答出难题的考生,说明这个考生的水平不错啊,应该要录取才对啊,为什么身为副主考官的程敏政却反其道而行之呢?这不是让人匪夷所思吗?林廷玉这么说,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在林廷玉看来,程敏政出的这道题实在太难了,是偏题、怪题,如果事先不知道这道题的出处,根本就做不出这道考题。他的言下之意是,只有买了程敏政考题的人才有可能知道这道题目的出处,才能答出这道考题。孝宗皇帝下令复查试卷之后,程敏政怕被李东阳等人抓住把柄,找出他卖考题的证据,他就让答出这道考题的人落榜了,让他们的试卷成为落卷。这样,李东阳他们复查的时候根本就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以此来逃避复查。很显然,林廷玉认为,程敏政这是在销毁自己卖题的罪证。
由于林廷玉是这次考试的同考官,他跟程敏政是同事,他的举报应该是比较有说服力的,程敏政卖题的嫌疑越来越大。经过孝宗皇帝的同意,有关部门将程敏政抓起来进行审问。
被捕之后,面对这些指控,作为卖考题的嫌疑人程敏政是什么态度呢?程敏政的态度非常坚决,他否认所有指控,他的理由是:华昶指控他卖考题给徐经和唐伯虎,但是这两个考生都没有被录取。李东阳复查试卷的时候,查出了13份可疑的试卷,唐伯虎和徐经的试卷都不在其中。对于林廷玉举报的内容,即程敏政在考场中说过是随从把他的考题卖给了考生,还说他销毁证据等,程敏政斥责说完全是一派胡言,他说自己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不可能销毁证据。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程敏政强烈请求把这次会试的同考官和其他考场工作人员都叫过来,跟林廷玉当面对质。
那么,程敏政有这个机会来当面对质吗?对于他的这个请求,孝宗皇帝说,对质就没有必要了,只要严审徐经和唐伯虎就可以了。程敏政完全没有对质的机会,他很难为自己辩护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审理呢?
为了能完成皇帝交给的任务,负责审理案件的官员对唐伯虎、徐经动了大刑。两个文弱书生能不能扛得住呢?唐伯虎在给朋友的信中,描写过他在监狱中被严刑拷打的情况,他说:“至于天子震赦,召捕诏狱,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洟泗横集。”(《唐伯虎全集》卷五《与文徵明书》)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自己被关在监狱里面,脖子上、手上、脚上都带着枷锁,被一群虎狼一样的执法人员踢来打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总会拿脑袋去撞地,想一头撞死算了,整天以泪洗面。面对这么痛苦的拷打和折磨,徐经和唐伯虎这两个白面书生肯定受不了,他们很快就招供了,他们到底招供了什么呢?
唐伯虎和徐经招供说:到达京城以后,因为仰慕程敏政的学问和为人,他们就去拜见了程敏政,并且送了礼给他。送了什么礼呢?唐伯虎说自己送给程敏政的是一块金子,到底是多少的金子,相关文献上没有记载,可以肯定的是唐伯虎他们确实给程敏政送了钱。程敏政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这两个年轻人。程敏政之前就听梁储多次夸奖唐伯虎,他对唐伯虎这个江南才子、解元的印象也非常深刻。为验证一下唐伯虎是浪得虚名还是有真才实学,程敏政出了三个题目,让他当场作答。唐伯虎果然对答如流,让程敏政非常佩服,赞扬唐伯虎为:“当世奇才,一第不足毕其长。”(《姑苏名贤小纪》卷下《唐解元伯虎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个唐伯虎确实是世上少有的奇才,一个乡试解元远远不能反映他的真实水平。言下之意是,以唐伯虎的才华,只考个解元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再上一层楼,考个进士才能跟他的才华相称。既然唐伯虎他们是来参加会试的,他们谈论的话题自然少不了会试。那么关于会试这个话题,程敏政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呢?
面对自己非常欣赏的唐伯虎,程敏政毫无保留地谈了自己的想法,讲了这次会试可能命题的知识点,或者说预测了这次会试的考题。唐伯虎、徐经听了这些之后,如获至宝,把这些考题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回到住所,他们就围绕程敏政预测的题目,通过精心构思,反复修改,终于写出了他们自己很满意的文章。他们这样做,首先当然是为了考试前的练笔,他们更希望程敏政的预测是准确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写好的这些文章可以直接在考试的时候派上用场,也就是到考试的时候,只要默写到答卷上就可以了,那样的话考个好成绩的把握就大得多。
革掉举人,命运转折
因为唐伯虎他们去拜见程敏政的时候,他还没有被任命为副主考官。因此,对唐伯虎他们来说,程敏政只是一个普通官员,一个考上进士的前辈,一个都来自南直隶的同乡,跟这次会试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在程敏政看来,唐伯虎确实是一个人才,能帮助他考上,对唐伯虎个人、对朝廷都是有利无弊的好事。因此,他帮唐伯虎他们猜题,既合情又合法,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是这么正常的事情,那程敏政为什么会被人举报为卖考题呢?原来在见过唐伯虎他们不久之后,程敏政被孝宗皇帝钦点为会试的副主考官。这样他的身份变了,从一个猜题的普通官员,变成了有命题资格的副主考官,那么他会不会把自己之前猜的考题变成会试的考题呢?
在会试命题的时候,程敏政还真就按照自己跟唐伯虎他们谈话时候的思路来命题,其中就有他给唐伯虎、徐经他们猜的题目。这也就是说,他把跟唐伯虎他们猜的考题变成了真正的会试考题。看到这些熟悉的考题,唐伯虎、徐经高兴万分,大笔一挥,把以前写好的文章全部写到答卷上,然后就高高兴兴地交卷出场了。唐伯虎以为这一次考上是一点问题没有,贡士已经是囊中之物,毕竟自己之前就知道了部分考题啊!
到此为止,案情就已经水落石出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判决呢?孝宗皇帝发布谕令:“命敏政致仕,昶调南京太仆寺主簿;经、寅赎罪毕,送礼部奏处,皆黜充吏役。”(《明孝宗实录》卷一五一)这句话的意思是,孝宗皇帝命令程敏政提前退休,实际上就是等于罢了他的官。那么他的罪名到底是什么呢?只说他是“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明孝宗实录》卷一五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说程敏政见钱眼开,丝毫不避嫌疑,导致科举考试不公正、不公平,影响相当恶劣。这也就是说,审理结果并没有支持华昶的指控,也就是没有认定程敏政卖考题的罪名。所以对他的处罚是比较轻的,只是让他提前退休。
既然没有认可华昶的指控,那么华昶也要受到处罚。判决书上说,把华昶从给事中调到南京太仆寺当主簿,虽然还是一个七品官,级别跟他的给事中是平级的,但从北京被调到了南京,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处罚。为什么要处罚他呢?罪名是什么呢?史料上说是“言事不察”,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举报不实,没有经过认真的调查就举报,当然需要承担责任。
同样是写举报材料的同考官林廷玉该怎么处罚呢?因为他举报程敏政也不属实,被皇帝训斥了一顿,就是挨了一顿骂,但没有给予其他处罚。
对于唐伯虎、徐经这两个主犯是怎么判决的呢?史料上记载是“皆黜充吏役”。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革掉唐伯虎、徐经的举人资格。如果说举人相当于现在的硕士学位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唐伯虎、徐经的硕士学位被取消了。让他们去干嘛呢?去衙门当衙役。可能也有人认为去衙门当衙役也不错啊,反正有份工作嘛。但是,对唐伯虎来说,革掉举人,就意味着他通过科举做官的这条路完全走不通了,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古代知识分子没有了考科举这一途径,就很难有机会做官,很难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更不要说光宗耀祖了。
不仅如此,在明清时期,衙役的地位是非常低的,属于地位低下的贱民,他们的子孙都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应该说这种处罚是非常严厉的。那么,这么判决的罪名是什么呢?是说他们买考题吗?
肯定不是,因为前面已经说过,程敏政没有卖考题,肯定也就不会有唐伯虎等人买考题的罪名。那么处罚唐伯虎他们的罪名是什么呢?是“夤缘求进”,这是什么意思呢?唐伯虎、徐经为了能考上,跑关系、走后门,破坏了科举的公正性,所以要处罚他们。这样,被社会广泛关注的唐伯虎卷入的科场案到这里就画上了一个句号。
判决结果虽然并不算重,但对涉案人员的影响非常大。程敏政就一直想不通,总认为自己没有舞弊,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惩罚。他被强制退休后的第四天,就因为抑郁引发重病而死。也就是说,这起案件让一个堂堂的礼部侍郎,也就是礼部的副部长抑郁而死。
对唐伯虎的影响虽然不是致命的,但也改变了他的一生。在此之前,也许他怀抱着报效国家,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也许他想通过科举考试飞黄腾达,光耀门楣。然而,世事无常,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一起科场案,让他读书应试、博取科举功名然后做官的梦想彻底破灭。这起科场案成为他人生的噩梦,直到临死前,他还说:“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唐伯虎全集》卷二)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呢?自己去京城参加会试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时间不能改变自己对金榜题名的渴望,直到现在还经常做梦参加科举考试。
曾经风光无限的江南大才子被贬为了地位低下的衙役,唐伯虎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回乡之后,他辞去了衙役这个职务,归隐乡间,靠卖画为生。没有了功名利禄的杂念和诱惑,唐伯虎开始纵情山水,游戏人生,将他无处施展的抱负化作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将那喷薄而出的才华化成曼妙图画和锦绣诗文。
可以说,这起科场案,虽然关闭了唐伯虎从政为官的大门,但也开启了他专注艺术创作成就一代大师的道路。明代官场少了一个唐部长、唐市长之类的官员,但多了一个艺术成就彪炳史册的江南第一才子。从这个角度而言,这起科场案也成就了一个明代艺术大师唐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