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冯双(六)

那人疼得啊啊大叫,我迅速往出口奔去。可才爬到一半,就被人给拽了下去,随后右腿上便传来刺骨的剧痛。那人脸上流着血,脚上不断踢在我身上,地窖里充斥着哭喊和咒骂的声音。

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当我清醒过来,惊讶得发现脸和头发都被人整理过了,就连上衣都换了件干净的。我的右腿正在以奇怪的姿势摆在眼前,上面绑着个湿布包,却没有刚刚碎裂的那种疼,只有一种涨的麻木感。今后我的腿是废了,我是知道的。

我试探着问里面的几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嘴里却发出异常干哑的声音。小姑娘里有个瘦脸的,胆子大一点,用很小声的说,是以前经常送饭的娘娘给我擦的脸换的衣服。根据她被卖两次的经验,是要来买主了。我不会被买走的,因为我发烧了。摸着身上不正常的体温,我居然在想,因败血症发高烧而死的人,应该不会被阎王判为自杀吧?来生会投什么胎?牛马鸡鸭?草木昆虫?就长成棵树吧,只要一味地向着天空长个就可以了,多简单呐……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就听见由远到近传来好多人的声音。我转了个身,背对着那几个女孩,下了狠劲在自己腮帮子上抓了两道。买主都是被个女人带下来看人的,这女人说着土话,对着那几个女孩子倒会说几句蹩脚的普通话。第一个被买走的是个子最小的女孩,看着有六七岁,扎着俩辫子,很听话得被买主抱走了。第二个有些明白事了,又打又抓的到最后还是被抱走了。我跟瘦脸的女孩是最后剩下的。这买主有些犹豫,看了人又走了回去,瘦脸的女孩接着被那领路的女人拉了上去。我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那女人又带着买主回来了。她们过来就掀我衣服,我挣扎着用好的那条腿踢了买主一脚,买主爬起来却刚好看见我肚子上那道难看的刀疤。他嘴里嘟囔着骗子两个字就走了。那女人贩子也看清了被我抓花的脸,说了句人话也走了。她说你这女子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我心道这辈子不会心疼自己,我下辈子不做女人了行不行……

那帮人贩子在上面吵嚷了老半天,吵得人头疼,我也发烧烧得浑身都在疼。那绑在我腿上的湿布包好像有镇痛的作用,现在它越来越干,我的腿也越来越疼。嗓子里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干哑得连疼都喊不出来了。人不喝水多久会死来着?我应该是被渴死的吧?!

事实是我想多了,那帮人贩子把我从地窖里拖出来,半夜里又把我扔在了一处河岸上。我该庆幸他们没把我直接扔河里吗?是该庆幸,因为泡水死的鬼是最难看的。这下不缺水了,清晨的水汽把所有的植被都给淹没了,包括我。

朦胧间,我似乎来到了个房间里,光线太暗看不清。屋顶也太矮了,我只能低头往前走,可走几步就到头了。家具没几个,仔细看墙上很脏的样子。正想着找个扫把扫扫的时候,却忽然到了房子外边。这居然是一排小房子,隔壁还点着灯,里面有人影在晃动。房子后很远好像是条河。我站着呆愣了很久,思考了半天才明白这是块坟地。我身前这个坟包没有人,我可以住。就在我想往前走的时候,耳朵却猛地疼了起来,我猛地挥手去打,就看到一只褐色的羊窜跑了。

这下我终于清醒了过来。身上不知被谁披上了蓑衣,听着远处的唢呐声,应该是路过办丧事的人给我披上的了。

哭唱的声音很尖细,偶尔还有有一男声伴奏。虽然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却让我不由自主得想起了我的老奶奶,眼泪也泄洪似的流了下来。又一次清醒过来,还是被羊咬疼醒的,我忍住没睁开眼,趁它咬我头发没完的时候,迅速用手去抓……还是被它跑掉了,我睁眼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拍床板泄愤的声音有些大,惊到了屋外的人,那人用土话问了句,又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了句。我没敢回答,在那人进房间之前,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了起来。那人走进来敲了床板两下,放下个碗就出去了。我掀开被角,把那碗很香的米汤喝了个干净。

出了一身的汗,神奇的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归位了。一身的粘腻,头发的馊臭,以及从单薄的床板下透上来的湿气。紧了紧手里的木刺,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欲睡。我跪趴在床板上,牵动得腿伤疼得让自己清醒些。天很快就亮了,那人进来放下一碗药就走了。瞅着那苦哈哈的药汤很久,在它放凉之前还是喝掉了。

梦里我是被人拽着胳膊带进了一个织布房里,我一坐下,那织布机就动了起来。身体随后再也动不了,只能用眼睛往前看。不远处似乎还有人坐在另一架织布机上,可是看不清。我坐在房间靠窗的位置,窗子关着,只有微弱的光亮穿过窗格投射进来。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可我记住的就只有被带进来的一瞬。

我是被人掐胳膊掐醒的,随后手里攥的木刺也被人抢走了。我睁开眼,就见掐着我胳膊的是个年轻人。这人拿眼瞪着我,他嘟囔了句,就让身旁的妇女给我换药。那女人满脸的笑,不停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她很快在我的腿上换了个药包。我想对她说话,嗓子却像刀刮一样的疼。

随后的几天,年轻人天天来送饭送药,那妇女天天来给换药。我嗓子好些,问那年轻人借手机想打电话,那年轻人就只说要等他舅来。再问那妇女,那女的也只说让我把病养好的话,能走动了,去哪都可以。是的,我一定要能走才可以,我是知道的。从能下床,那妇女就把我腿上的药给停掉了,后来她也没再来过。那年轻人不知从哪拿了个旧拐杖给我,我用那拐杖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