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光如霜雪般倾洒在楼院之间,仿佛为整个文渊院铺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薄纱,清冷而无尘。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文渊院沉浸在一片静谧祥和之中。唯有里院学宫,不速之客打破了这份宁静。
平日里,学宫大门紧闭,除非遇上重大节庆或特殊时日,否则绝不轻易开放。
而月织,正是在这学宫内遭遇了意外。如今,若想查明真相,深入学宫勘察便成了必然之举。
时光荏苒,月织的死讯传来至今,已然过去了三百年。这漫长的岁月里,一切可能存在的可疑痕迹,或许早已被岁月的洪流冲刷殆尽。
夜色深沉,一道黑影敏捷地翻过院墙,悄然落入学宫内。
黑影轻轻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嘴角微微上扬,低声自语道:“进这学宫,竟如此轻而易举,毫无难度可言。”
为了不被人识破身份,严清秋特意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本想着能与黑夜融为一体,在学宫中自由穿梭。
怎奈今晚月色格外皎洁明亮,那一身黑衣在月光下反倒显得有些扎眼。
严清秋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没有其他神仙的踪迹后,便猫着腰,沿着内花丛悄无声息地潜行。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姝瑛西房。
西房留妍堂,存有居此女仙的起居注,若要确认自己的猜想,这里是必不可少的。
她加快了脚步,好在深夜时分,大多数神仙都已进入梦乡,尤其是女仙们,大多担心晚睡熬夜会损伤肤质,除了少数痴迷于学书的例外,此时都已酣睡。
因此,严清秋的行动暂时还算顺利。
“吱呀”一声,留妍堂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严清秋迅速闪身而入,在屋内布下一层屏障,以防动静传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搓了搓手,低声说道:“开始吧。”
屋内一片昏暗,严清秋点燃烛火,在各个书架间仔细搜寻,好在房内收拾得当,不一会便找到了。
“月织,月织,月织,究竟在哪呢?”严清秋口中不断念叨着月织的名字,书页在她手中“唰唰”翻过,她一目数行,急切地寻找着有关月织的记载。
严清秋突然眼前一亮,她指着书中的一处文字,轻声念道:“月织,系元衡仙子,资质慧敏好学,博古通今……卯时起戌时休……”
既然月织一直保持着早睡的习惯,那么文渊院宣称月织深夜在院内独自夜游遇害的说法,便更加惹人怀疑。
合上书,严清秋试图从这简短的记载中挖掘出更有价值的线索,然而冥思苦想许久,却始终难以触及更深层的细节。
毕竟,三百年的时光太过漫长,许多关键信息早已无从寻觅。
“三百年还是太久了。”她轻叹一声,无奈地喃喃自语。就在这时,
“咣当”一声,堂外传来异常响动。严清秋脸色一变,连忙熄灭灯火,施展法术将书本归还原处,随后迅速逃离现场。
严清秋不敢在学宫多做停留,径直越墙而出。
她步伐沉稳,褪去夜行衣后,一身浅蓝锦袍更衬得她俊逸非凡。沉碧玉簪簪发,眉如墨画,唇如涂丹,肤如凝脂,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清雅质朴的气质。
严清秋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刚才的发现。
“留妍堂已经去过了,要看的也看了,其中是否还会有其他线索……”
灵台处突然泛起涟漪,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寒星。
严清秋垂眸掩住眼底冷芒,腕间罗净镯随着放慢的步伐轻响,却在触及袖口时被悄然按住。
这具经西帝灌注五千年修为的躯体,五感已敏锐得近乎妖异,额间上仙印记泛起微光,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使她必须打起精神。
她不着痕迹地放缓脚步,广袖下的指尖已悄然扣住腰间的如意囊那是里面藏着西帝临别时交予她的保命之物。
回廊外竹影婆娑,风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却掩不住严清秋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严清秋突然驻足,转身望向身后空荡荡的游廊。
严清秋静立原地,进入心通五明之境,对周围事物的感知愈发敏锐清晰。
她缓缓散发灵识,向周遭蔓延开去。此地地势不大,灵识很快便洞悉周围环境。
“在假山后面!”严清秋心念刚动,假山深处轰然炸响,青石碎块裹挟着凌厉罡风,如离弦之箭破空袭来。
她指尖轻扬,玄奥法诀在虚空中勾勒出淡蓝色符文,指尖迸发的仙力凝成屏障,碎石悬停半空的刹那,竟在无形壁障上撞出细碎波纹。
猩红烟雾翻涌如浪,刺鼻腐臭混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严清秋玉眉紧蹙,广袖翻卷间唤动天风,却见殷红雾气遇风不散,反而如活物般顺着气流蜿蜒缠绕。
她心头大骇,这毒烟所过之处,翠色草叶瞬间枯黄蜷曲,娇艳花瓣化作黑灰簌簌飘落,地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焦黑裂痕。
烟雾散尽,石块后空无一人,跟踪者已悄然遁走,未留丝毫痕迹。
严清秋心下大骇,指尖几乎是颤抖着摸出怀中的通玄镜。
镜面泛起幽蓝光晕,她匆忙以法力勾勒召唤符咒,可镜中唯有细碎星芒流转,却始终不见西帝虚影。
直到撞开夕晨殿朱红大门,她才敢停下急促的脚步。
掌心的通玄镜突然光芒大盛,西帝负手而立的身影自星芒中浮现,月白长袍上的龙纹在烛光下流转金芒。
“陛下,小仙刚才被跟踪了,那跟踪之人身份和目的皆不明,只知他能散发出殷红色的烟雾,所过之处,花草瞬间枯萎死去。”严清秋越说越急,语速如飞,“陛下,他究竟是谁?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小仙哪里暴露了行踪?”
西帝神色凝重,袖中拂尘轻挥,一道金光扫过严清秋周身。
察觉到帝王审视的目光,严清秋下意识屏住呼吸,任由仙力探入经脉查探。
“莫要自乱阵脚。”西帝蹙眉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追问,“语速放缓,将对方身法、雾气形态、碎石轨迹,事无巨细再说一遍。”
冷静过后的严清秋重新将刚才的遭遇一五一十、详细有序地叙述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不敢遗漏。
西帝负手而立,眉间凝起一抹阴云,冕旒上的明珠随着动作轻晃:“殷红毒雾、草木枯荣,听着像是魔界血煞庞跃的手法。
“庞跃!”严清秋瞳孔骤缩,殿内烛火在她眼底映出惊惶的碎芒。
她曾在《古渝》读过,魔界血护法庞跃以生灵精血为术源,其「血煞蚀灵雾」触之即腐——神魔吸入可蚀五脏血气,凡俗生灵沾之立毙。
神魔大战时,他于裘海台借海势催血雾蔓延,屠尽十万天兵,致天界兵败,后屡立战功,擢升魔尊四护法。
“我听闻过这个名字。”严清秋攥着通玄镜的指尖微微发白,镜身映出她眼底翻涌的困惑,“可我与他素昧平生,究竟为何遭其跟踪?既出手设伏,又隐匿身形不战而退,这般行径,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她话音未落,忽觉自己尾音里竟泄出一丝难以名状的不甘,慌忙咬住下唇,广袖垂落间掩住微微发颤的手腕。
他望着女子紧绷的肩线与强作镇定的神色,心中泛起奇异的涟漪——那声若有似无的失落,莫不是这丫头因未得正面交锋的机会而遗憾?
念头甫生,不禁哂笑道:“莫要异想天开。”他的声音裹着帝王威压,“纵使本座渡你五千年修为,在血煞庞跃掌中,你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碾杀只在瞬息之间。”
“这其中缘由,本尊亦尚未明晰,不过庞跃其人脑力低微似无物,他的想法确实不同常人。”
他抬手轻抚颔下胡须,目光深邃如渊,“且问你,在文渊院这段时日,可曾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极细微的异常?”
回忆如潮水漫过灵台…
古来阁翻动的古籍、长廊尽头徘徊的仙官、沉默寡言的司文、古板的司礼......
她敛去眸中思绪,福身行礼:“暂未发现端倪,只是小仙心中存疑——“她抬眼望向镜中投映的身影,喉间不自觉发紧。
“文渊院乃天界机要之地,陛下为何会选中毫无经验的小仙?“
西帝抚须的动作微滞,殿内气氛陡然凝重,他垂眸凝视阶下颤抖的身影,忽然轻笑出声:“还记得你醉后哭诉仙考落榜时的模样吗?“
他的声音裹着帝王威压,却又带着几分玩味,“以你的资质,位列八等仙班不在话下,可三番五次铩羽而归。
这其中,究竟是你确实愚钝,还是有人刻意阻拦?“
见严清秋面露惊色,西帝大手轻挥,卷起案几上的密函:“派你前去,一来可探文渊院虚实,二来......“
龙纹广袖扫过空中,密函化作飞灰,“你这半真半假的身份,若真有异动,处置起来倒也方便。”
严清秋颔首应下,广袖下的指尖却不自觉微微蜷起。
仙考事关万千低阶仙官前程,若真有人在其中营私舞弊,无异于截断仙阶晋升的通天梯。
七尊若真插手此事......严清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她心头阴霾。该从何处撕开这团迷雾?
“看出你毫无头绪,便指点一二,莫被寻常查案之法缚住手脚。”他目光如鹰隼掠过少女紧绷的肩线,“既已认定文渊院有问题,何不倒推因果?
就像那团来历不明的血雾,你大可将‘文渊院藏污纳垢’当作定论,再去寻蛛丝马迹印证。”
严清秋睫毛轻颤,喉间泛起苦涩。
这法子看似荒谬,实则暗藏锋芒——先预设结论再搜集证据,本是断案大忌,可若不是文渊院暗流汹涌,又怎会招来血煞庞跃这般煞星?
她抬眼望向殿外翻涌的云海,凉意顺着经脉蔓延,却让她灵台愈发清明。
或许正如西帝所言,在这盘迷雾重重的棋局里,循规蹈矩才是最大的桎梏。
严清秋深吸一口气,广袖下的手指攥得发白,却将脊背挺得笔直。
她仰头望着威仪赫赫的西帝,声音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小仙斗胆,恳请陛下相助。
三百年前文渊院月织仙子命丧魔族之手,此女出身元衡岛,其死因蹊跷,背后似藏隐情。小仙追查至今,因证据匮乏举步维艰。”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跃动着执拗的光,“若能查阅诛邪院当年卷宗,或许能寻得蛛丝马迹。还望陛下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