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重叠，日日反复平常。唯一不变的是严清秋的调查进度，没有丝毫进展。
这日，严清秋如往常一般沉浸书海。
鲜有人迹的古来阁本就凄冷，阁内只有偶尔传来的翻页声，衬这孤阁更加萧冷孤清，一呼一吸闻之俱明。
“三司仪，铮鸿司文有请。“奕约的声音冷不丁刺破静谧。
严清秋抬眼望去，只见这位昔日笑意盈盈的仙君此刻神色漠然，仿佛两人从未有过交集。
她合上书卷，起身时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将案头散落的笺纸卷起又落下。
古来阁到景夜殿的路不算长，可奕约始终沉默如石，往日的寒暄殷勤皆化作冰霜，唯有腰间玉佩撞击声清脆，带着说不出的疏离。
但她并未为此多做思考，踏上阶梯迈进景夜殿，思考着召自己前来的原因。
踏入殿门的瞬间，一股馥郁香气扑面而来，宛如春日里娇艳的牡丹骤然盛放。
香味甜腻得过分，带着胭脂水粉特有的脂粉气，却又混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
严清秋蹙起眉头，文渊院素以男性仙官为主，女仙在此地本就如凤毛麟角，这不合时宜的香气从何而来？
正思忖间，帘栊轻动，一位身着绛紫色花蕴留仙裙的女仙款步而出
走进之时，香气愈发浓厚，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充斥心间。
步摇上的白鹤展翅欲飞，每走一步，环佩清脆叮铃与香气一同漾开。
女子颔首行礼时，眼波流转间尽是盈盈笑意。
严清秋慌忙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这等装束与气度，绝非寻常仙子。
殿内不见铮鸿踪影，唯有书案上杂乱堆积的典籍。
严清秋正欲开口，忽听书堆后传来窸窣响动，紧接着，铮鸿的头从书山后探出来。
“让三司仪久等了！”他快步迎上，爽朗笑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方才沉浸典籍，竟不知三司仪到了，海涵，海涵。”
铮鸿原本拧成一团的眉眼，见到严清秋方舒展开。
“能使司文如此凝神忘外，想来此事非同小可，小仙打断司文本就心有惶恐，是小仙该求司文海涵。”
铮鸿满怀笑意，轻拍对方肩膀，“三司仪不必拘谨，我不若楚华那般古板。
放松些，日后还需三司仪倾力相助我等，不必如此客气。”
话里话外一团和气，面前的铮鸿无论从语言还是形貌都呈现一种亲和易近的感觉，但即使如此，严清秋心里还是难以放下戒心。
手腕一转，案上一叠红纸迅速飞来。严清秋拿来一看，正是此次通升仙考名册。
毕竟这次仙考给她带来的打击比往年都要强，单是那些熟悉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何物。
“司文这是何意？”看着面前的红纸，严清秋有些不解。
“近年仙考难度一降再降，鱼龙混杂，贤愚难辨。”
铮鸿眉间拧起川字纹，“三司仪才智过人，特邀前来商讨对策，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方法在既不影响通过率的前提下又能保证人才的优质选拔。”
难度一直降低？
严清秋对此很是质疑，自己资质也不差，在难度持续走低的格局下还能落榜，真当自己那小才女的头衔是空穴来风啊。
质疑只是质疑，没多久她便做出了答复。
“欲辨明珠璞玉，当观其光华；欲识贤良才俊，当察其言智。
笔试囿于卷牍，难窥真章。倒不如加场殿试，殿堂正会。
届时随机命题，或论道法精微，或辩阴阳变化，既可观其学识深浅，又能察其应变之智。如此去芜存菁，既保留了通过率又可分辨良庸。”
铮鸿沉吟片刻，忽而眸光大盛，掌心重重落在严清秋肩头。这猝不及防的一拍，震得她手中红纸直接掉落。
爽朗笑声在殿内回荡，却掩不住严清秋骤然绷紧的脖颈。强撑着礼数，肩上泛起的痛意几乎化作实质，没当场喊出来算是她能忍。
这哪像个执笔修典的文官？待铮鸿意犹未尽地松开手，她踉跄半步扶住案角，揉着几乎脱臼的肩膀暗自腹诽：莫不是平日书翻得多了，竟把筋骨都练得这般扎实？
面前的铮鸿踌躇满志，面色喜悦，他的一大心患算是得以解决。
此计是真的可以分明孰庸孰智。
铮鸿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三分得色。此番仙考弊病终有解法，压在心头的顽石总算是落了地。
“岚舜三司仪。“他忽地回首，“还得有劳三司仪返回古来阁，将殿试细则逐条誊录，详细说明。“
严清秋发觉这肩头的疼痛是越来越重，听闻铮鸿如此要求，飞快的应下要求与对方告辞。
刚出前庭，行至殿门口，严清秋突然停下脚步，一阵怪异感涌入心头，她下意识的回头朝里望去，前庭空无一仙，只有数株花草树木林立，异常安静，安静的过分。
一阵暖风吹过，吹动起枝丫晃动，树影稀稀，难诉其中怪异，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抬起头，眼正对斗拱，斗拱上正是描绘画龙。
待到风息之时，一股怪异的味道被她感知到，一瞬而逝，但还是被她嗅到，她使劲的闻着。
严清秋为人时，嗅觉便已经高于常人，成仙之后五足神通愈加精炼，少许，便再次嗅到。
恶臭，像极了尸体腐烂的气息，仅是那少段气味，自己便深感反胃，她挥着手，打散面前的异味，匆匆离去。
“景夜殿怎么会有那种怪味？直叫我作呕。”严清秋拍着胸脯，那种味道现在还回味无穷，莫说是景夜殿，这天界恐怕都没有这如此浓烈的异味。
严清秋努力的使自己忘却，但她总觉得那味道，味味在鼻……
“岚舜三司仪。”一声呼喊喊住了严清秋，她顺势回首，心里咯噔一震，眼见颜童正满怀笑意，正朝自己走来。
“岚舜三司仪，真是巧啊。”颜童笑眯的脸上，透露一丝危险，至少严清秋是这么感觉到的。
“是啊，真是巧啊，颜童司乐也在这啊。”招呼打完，又无话可说。
想到方才那诡异气味，不得原因，便开口问道：“司乐方才可有闻到一股怪味，一股类似尸体的臭味。”
“嗯？”
听他这么一问，颜童使劲嗅了嗅，只有空气中若隐若无的花香，“并未闻到什么臭味，反而有股淡淡花香。”
这会的臭味早已散去，想是他闻不到也正常，便顺着说道：“那或许是小仙闻错了，的确是花香。”
颜童点了头表示赞同。
接着，一阵无声，此番场景让严清秋感觉似曾相识，尴尬的气氛又一次充斥在他们之间。
心中不禁暗道：唉，我这运气真是绝了，那都能碰到颜童。不过现在可没功夫跟他耗，还需抓紧回古来阁，要想个招糊弄过去才是。
严清秋神情中明显的焦灼，很轻易被颜童察觉到。
颜童心想：跟我处在一起就见你浑身不自在，现在面露焦灼，必有急事，哼哼，岚舜本神偏不让你如愿。
两位抬眼正好对视，互相礼貌一笑，又别过头去。
那就好好陪我聊聊吧。
“今日风和日丽，天气不炎不燥，三司仪可否与我共游文渊院？”他那标志的笑脸又一次浮现。
与我？还是文渊院这种地方？这颜童不会是脑子被宓宓打坏了？
迫于仙阶高低，严清秋还是含笑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携手”共览文渊院之景。
严清秋的心思并没有在游览之上，想着如何写出一个完美的方策，解决铮鸿的心患才是紧要事。
颜童也察觉到严清秋心绪神游，便向其询问原由，严清秋顺口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这铮鸿还真是合职，在何位某其职，这用心程度不弱于当初调兵遣将之时。”
严清秋诧异，脚步也停了下来，“调兵遣将？铮鸿司文不是文职吗？以前还带过兵？”
颜童自豪道：“那是，铮鸿司文可是曾在弱水之畔重创魔兵，将魔族驱赶至弱水千里之外，73场战局，局局运筹帷幄，未尝败绩。”颜童神情中满是自豪，这等扬天界威风之事，如何使他不振奋。
“未曾败绩！看不出来铮鸿司文会有这一面，先前只当他是谦谦君子，没曾想还有此等战场肃革传奇一面。”严清秋顿时对铮鸿萌生一股敬畏崇拜之感。
“那是，这铮鸿身上的奇事可不少。”颜童越说越来劲，“铮鸿最初只是一条不见名传的小龙，他第一次进入众神视野，还是源于数万年的一件奇事，也正是这样才开始他的不败传奇。”
“何事？”
“坠于弱水而不损一毫。”
对此事严清秋心里明了，这故事碰巧自己读过，“哦，原来当初的那条龙竟是铮鸿司文，真是厉害呀！”严清秋的表现有些平静，没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你听过这件事？”
严清秋淡然道：“是啊，之前在《古渝》上读过，所以多少知道，只是不知是何龙，今日好在有司乐答疑，小仙有算是知道了。”
“啊，这样啊。”颜童神情中似有些失望，接着，便又是一段沉默。
难怪他手劲那么大，原来从前是武将，也难怪他斗拱上刻描画龙，他自己就是一条龙。
先前的疑问一一解开，不过令严清秋想不透的是，那股恶臭味来自何处。当时只觉恶心刺鼻，现在那味道挥之不去，静下来仔细想想，其中似乎还含盖有另一种气味，有些熟悉，是什么呢，在哪闻到过呢？
是……假山后的跟踪者！
这个念头赫然映在严清秋脑海中，试图将两者结合一体……
她没能继续想下去，在她看来这极不可能，但万一呢？文渊院本就有古怪，若真计较起来恐怕也和些情理，只是这其中一定是疏漏了什么。
此事还需细细追溯，一切先回古来阁后再论。
“颜童司乐，小仙还有要紧事，先行告退。”严清秋匆慌辞别颜童，快步赶往古来阁，留下一头雾水的颜童。
“这岚舜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