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奸民”与涉商矛盾

一、所谓“奸民”

古之所谓“奸民”者,乱法犯禁、不务正业之人也。《管子·五制》曰:“贤人进而奸民退。”荀悦《汉纪·武帝纪一》:“国有四民,各修其业;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对于朝廷以及河臣来说,凡盗决盗挖堤防,私开私垦滩涂,堵塞河道闸坝泄洪口门者,皆为奸民。

乾隆年间,两江总督陈大文陈大文(?、18巧),字简亭,号研斋,河南杞县人,原籍浙江会稽。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进士,时任两江总督。等奏:“安东县民人李元礼等因黄水漫滩,淹没田庐,纠众盗决大堤进水……以图自便。郭林高教令决堤,僧人木堂极力怂恿,纠人助挖”,经陈大文审理查明,将李元礼、郭林高二犯判发近边充军,僧人木堂量减一等问罪,拟判满徒。满徒:徙其人于数百里外之州县,罚作苦工一二年不等,至多以三年为限谓之满徒。见(清)李鹏年等编《六部成语》。案卷报至御前,乾隆认为:“大堤以内,均系民田庐舍,该犯等以河滩自有之田亩被淹,辄敢决堤进水,设或堵闭稍迟,水势一经流入,则堤内田庐,岂不尽被淹毁,以邻为壑,损人利己,其居心实属忮忍。况现当大汛经临,堤工吃紧之时,非寻常盗决可比。陈大文等所拟罪名尚轻。李元礼、郭林高、僧木堂三犯,着刑部另行核拟具奏,其为从之僧道学等七犯,即照所议完结。”刑部得旨,岂敢怠慢,倒霉的李元礼、郭林高被枷号两月,之后“发极边烟瘴充军”。由于该案具有典型意义,刑部因此“酌改盗决堤防罪名各条,纂入则例”“嘉庆九年8月28日刑部档,会稽察房本部议覆两江总督陈大文等奏”,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附件一)

道光十二年(1832年)八月,桃源民陈端,谋淤地亩,偷挖于家湾黄河南堤,掣动大溜,水入洪湖,引起湖水暴涨,尽开吴城七堡御黄坝,泄湖水入黄。七堡以下正河,日渐刷深,时称“桃南之变”。史载:“今陈端等聚众执持器械,捆缚巡兵,挖堤放水,以致决口宽大,糜帑害民,迥非寻常盗决河防可比。”(清)祝庆祺:《刑案汇览三编:刑案汇览》,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2開4年,第2253页。据审理该案的江苏巡抚林则徐称:当时的桃源监生陈端、陈光南、刘开成及生员陈堂等驾船携带鸟枪器械,拦截行人,捆缚巡兵,盗决桃南厅于家湾龙窝汛十三堡河堤,促使全黄入湖,滔滔下注,湖东各州县更不止如前次之被淹。(清)林则徐:《林则徐书简》,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2页。《(光绪)清河县志》记载为“泗阳奸民所为”。《淮阴风土记》记载:“先是泗阳有陈端者,一老书生耳,以田在河岸,逼于大湖,乃作奇想,以道光十二年八月聚众夜开于家湾黄河南堤,欲借河淤以美其田。讵大溜一动,不可遏止,水由龙窝直下南新集,经砂礓嘴后,沙质随流东泻,所过成深沟。”造成的严重后果是:“吴城乡图上数甲尽沦于水,古之吴城、腰铺等镇,遂不可求。”这样就加大了洪泽湖区的水患。陈端罪在不赦,“身陷刑戮,号为奸民”。

类似李元礼、陈端这样祸害乡里的“奸民”毕竟是少数,多数“奸民”所作所为往往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却被扣上“奸民”、“刁民”的帽子。他们或者河道筑坝。在高邮,道光年间“堤上之民方其旱,水来自上源者障之不使入河;岁大水堤下之愚民冒死以塞其管恐其害稼”(清)杨宜仑:《(嘉庆)高邮州志》,《中国方志丛书·江苏府县志集(46)》,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24页。。在淮安,有“刁民遇旱年则筑坝以蓄己水,既令己田充足,并可偷卖得钱;遇水年则放水以淹邻田,抑或纠凶堵坝,不许他人宣泄”(清)李程儒:《江苏山阳收租全案》,见《清史资料(第二辑)》,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或者占垦河道。“自黄流入运,溪渐填淤。宥城、太仓二浦,奸民又盗溪为田,争尺寸之利,北溪几成平陆”(清)张兆栋、文彬修,丁晏、何绍基纂:《(同治)重修山阳县志》卷三《水利》,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47页。;或者以邻为壑。阜宁第十区任桥乡建有老虎坝以阻挡上游山阳来水,这样遇大水之年,山阳的积水排泄经常发生困难,光绪十三年(1887年)适逢“秋潦”,山阳大单庄一带“奸民”率众强行挖开阜宁县境大郭庄任家桥缺口。庞友兰、周龙章:《(民国)阜宁县新志》卷九《水工志》,《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60》,第211页。成书于咸丰八年(1858年)的《河防纪略》记载:明末,“洪泽湖高堰之防亦疏,闸不时闭,淮流常泻诸塘,废涝无所潴,泗州苦水居民伺间决防,以邻为壑”(清)孙鼎臣:《河防纪略》卷一,《中国大运河历史文献集成》第10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年,第5页。

由于河流具有天然的防御作用,因此,调节河水水量以防御“盗匪”,是苏鲁一带百姓经常采用的办法。而“匪情”与朝廷调蓄水量的规定显然不会同一节奏,因此,民众放水御敌与朝廷蓄水济运之间,矛盾重重,难以调和。至于私开闸坝者是“奸民”还是“良民”,亦实难分辨。

咸丰年间,捻军势炽,席卷苏、鲁,但在微山湖一带行动受限,盖因该湖水面宽广,捻军如由江南丰砀等处入山东峄滕境内,必须绕湖行走。“若湖水放干,转便贼踪。”而山东省微山湖口大坝,屡被民人聚众挖开御捻。如咸丰九年(1859年),“十二月内,该处闸‘皖捻出巢北窜’,先有滕、峄二县各庄民聚众二三千人,屡次各单闸圈坝拆启,并将湖口大坝挖开四丈余尺,放水入运,拍案盈堤。幸有昭阳、南阳二湖之水递达,不致虚耗。当因该坝系民人盗挖,非汛涨冲刷残塌者可比,未便责令河员修筑。经运河道节次严札峄县赔修,并经泇河同知朱懋澜亲督该县趱办。臣(东河总督黄赞汤)复札饬滕县知县林士琦、峄县知县邹崇孟查拿拆坝为首之人重惩,以儆将来”。

十二月二十六日,湖口大坝刚刚修筑完竣,正拟报请运河道派员验收,不料咸丰十年(1860年)正月十八、九日,“峄县各庄民闻‘捻匪复有出巢’之信,又聚数千人扒挖微湖大坝。文武汛上前劝阻,不由分说,开枪迎击。河兵无多,何能弹压数千强悍之民。即驻扎该处之官兵,亦拦止不住,立时拆启六丈余尺,过水甚急,渐刷渐宽,将湖口两闸之板,全行鼓断”,此举必然导致湖水不堪济运。为此,二月二十九日,黄赞汤奏请另立章程,将双闸下板拦蓄,以节湖潴。“因朱姬、马令、三里各单闸,被民人拆去圈坝,以遏逆氛。臣以该湖口大坝,易启难堵,势若建瓴,一经长放,立见泄干,应行严守。曾经运河道敬和筹议,请将拆去圈坝,暂缓补筑,加下严板,随时启闭。一有警报,即启各单闸之板,宣水下注峄汛运河,尽可灌溉拦御。而单闸既在上游,地势又非建瓴,湖潴可期撙节,且‘贼’退即闭板拦蓄,人力易施,无须多费钱粮,极为周妥。”考虑到微山湖秋汛收水不能不筑湖口坝抬蓄,而当时正是冬春水小源微季节,须将湖口双闸加下全板,严闭湖水。黄赞汤根据运河道的建议,“拟另立章程,饬令峄县协济板块,将湖口双闸加足满板严守。平时不准妄启一板,如遇‘贼’至,则启板放水入运,以资堵御。‘贼’退即加板拦蓄,以重湖潴。其峄汛八闸之水,拟将上游三里单闸,随时宣放,源源下注,并将侯迁、万年二闸,下板擎托,亦不致断流。至朱姬、马令二单闸,泄水过畅,圈坝既缓补筑,应责成滕县速备板块严闭。并据峄县知县邹崇孟禀称,韩庄至台庄计程八十余里,为东省门户。‘贼匪’骤至,若非运河水旺,虽马队官兵练勇节节堵御严密,早经窜过北岸。现已遵照捐备杨木板块,麻绳牮杆,俟‘逆匪’远扬即迅将湖口闸下板堵蓄等情。似此节宣有制,既顺舆情,以备御‘贼’,而湖潴亦可免太耗。臣仍严饬运河道及厅县汛闸,实力办理。如有不法之民,再行强启闸板,即严拿为首之人,按律惩办”。私挖官堤乃弥天大罪,何况纠众持枪对抗官军,但事关剿捻御敌,因此,如何处置实在让黄赞汤颇费思量:“臣思民人抢挖口坝,若果因‘贼’至,一时情急,放水入运拦御,尚有可原。如不察虚实,擅挖官工,则不法已极,自应惩办。正在行查间,接准副都统德楞额来咨,以此次‘贼’至韩庄八闸一带,意欲渡河北窜。经该处民人闻警惊惶,挖坝放水入运,尚资拦截。现在‘贼’已击退南奔,请下板筑坝,以蓄湖潴等语。复查补筹湖口大坝,理应地方官赔修。但‘捻匪’虽退,难保其不复至。韩庄当‘贼’至之时,情迫无奈,亦不能禁庄民之不启湖坝。”(清)林则徐:《东河奏稿》,见《再续行水金鉴。运河卷3》,第937、938页。算是免了庄民擅挖官堤之罪。

还有一些时候,不同水利单元的百姓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会做出一些不择手段的事情,难免被人看作“奸民”。山阳(今淮安)、盐城二县境内有市河、十字河、小市河,“市河上通郡城文渠,十字河、小市河皆其分支,蜿蜒百里,东注于马家荡。沿河民田数千顷,旱则资其灌溉,潦则资其宣泄。自乾隆八年大挑以后,一百余年未再兴修,致河淤田废,水旱均易成灾”。同治元年(1862年),江苏士民殷自芳殷自芳(约1820、1920),字氵上南,亦作芷兰,号霜圃,别号松竹堂氏,晚号淮南老人,晚清淮安著名的水利专家,对淮河、运河、故黄河水利研究颇为深人,有《筹运篇》等著作。等上书府县,恳请挑浚筑堰,引运河水入市河。经淮安府批准,报请漕督诣勘,于同治二年正月正式兴工。不料,开工不久却因有御史弹劾地方官勒捐,工即停止。年底,殷氏以“要工久缓,恳请兴办”,再次上书。次年二月庚寅(十九日),同治帝谕议政王军机大臣:“(地方官勒捐一事)虽经漕督查明复奏,并无办理不善之处,而承办官绅,亦遂畏累迁延,淤垫日久,小民生计维艰,自应赶紧兴修。着曾国藩、吴棠、李鸿章迅速查核办理。该处曾经吴棠亲勘兴办,何以旋即停止,是否有无窒碍,并着该督抚据实奏闻。”《清穆宗实录》卷九四“同治三年二月庚寅”条,《清实录》第47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75页。

有皇帝亲自催办,此工得以再次兴办,本应该很快完工,不料又生事端。“盐城士民赵含生等,遣抱告周郁文呈诉殷自芳等捏撰水利”,并借机敛财。赵氏奏称:“山阳县之市河、十字等河,并不在盐城境内。一经挑筑,必致阻遏水道,盐邑全受其害。”一时令同治帝不明就里。同治三年(1864年)十二月庚辰(十三日)上谕:“赵含生等所控各节,与从前殷自芳等呈控情形,彼此各执一词,均难凭信。其市河、十字等河,究竟应否挑浚之处,着曾国藩、吴棠、李鸿章相度地宜,确切查明,酌核办理。原呈所称殷自芳等并不遵旨请查,遽行敛钱兴工之处,是否确实,尤应彻底根究。并着该督抚等一并查明具奏。”曾国藩、吴棠等人经过调查认为:“市河、十字等河,由山阳流入盐城,达马家荡入海。下游淤阻,则有害民田。殷自芳等禀由府县筹议挑浚,现在工程已竣,数千顷民田,籍资灌溉。”对赵含生诉殷自芳趁机敛财一事,曾国藩等人认为属无中生有,“至酌捐经费,系另举殷实董事经理,殷自芳等并无敛费情事。赵含生不明县志,控出怀疑,应无庸议”《清穆宗实录》卷一二四“同治三年十二月庚辰”条,《清实录》第47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722页。,保证了工程的进行。从此“两岸田亩顿变上腴”,而以“殷自芳一人之力为多”周钧、段朝瑞等:《(民国)续纂山阳县志》卷三《水利》,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17页。

此案可见盐城方面为阻止上游浚河,先捏控地方官勒捐,再无中生有地指控殷自芳敛财,目的是阻止工程实施。好在殷氏行事正直,未被抓住把柄。光绪三年(1877年),殷自芳再次提议疏浚、拓宽市河、十字河,以彻底解决淮安东乡农田排灌问题。因工程浩大,占地较多,直接触犯了部分地主利益。以丁晏、黄柏生等为首的绅士,纷纷去南京两江督署告状。经两江总督左宗棠亲自审理,认为殷自芳的建议有益农事,合乎民情。但反对的官员亦不乏其人,此事一拖几年,直到光绪八年(1882年),左宗棠下令淮扬道桂嵩庆派淮扬镇总兵章合才派兵协助兴挑,并“委朱光照、赵溶监修,光绪九年(1883年)四月竣工”。

二、涉商矛盾

我国自明末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经济迅速发展。“虽然各区域自然条件不尽相同,发展水平、特点也有较大差异,但有一点则是共同的,即明清时期各区域之间的经济联系和商品流通都大大加强了。”许檀:《明清时期区域经济的发展一。一江南、华北等若干区域的比较》,《中国经济史研究》1999年第2期。在运河沿岸,除了杭州、苏州、扬州、淮安、徐州、济宁、临清等城市,还涌现出一大批新兴小城镇,如苏州的盛泽、震泽,嘉兴的濮院、王江泾,湖州的双林、菱湖,杭州的塘栖和松江的枫泾、朱家角等。国内外市场的扩大为商人创造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商业资本比过去更加活跃。在工商业发达的城镇中聚集着大批商人,其中徽商、西商和“苏杭大贾”又分成各种商帮。这些商人主要从事粮食、丝棉织品、盐、茶、木材和典当等业,也有从事奢侈品转贩,运河是其依赖的生命线。而走运河则必须经过榷关或钞关。

漕运榷关历来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宣德四年,令南京至北京沿河漷县、临清、济宁、徐州、淮安、扬州、上新河客商辏集处,设立钞关,收船料钞”,清沿明旧制,“顺治二年乙酉,照前明例设立钞关”(清)杜琳:《续纂淮关统志》卷二《建置》,台北,成文出版社影印本,第35页。。其中淮安关纳课范围,“东西有数百里之宽,南北几乎有千里之远,征税之大关有板闸、宿迁、庙湾口三处,征收零星小税之分口有单湾口、外河口、天妃口等处,分巡口四处,暂巡口七处,构成了致密的征课网罟”何本方:《淮安榷关简论》,《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2、3期。。上述大关及分口、分巡、暂巡口基本都在流域之内。

然而,黄运水道交织错杂,支流、减河、泄洪水道四出蔓延,常有沟通贯连之处,对于常年行走运河的船家、商家而言,走正河需过闸坝运关,一来有漕兵盘查,谨防违法私带土货;二来闸坝过往船舶云集,需耗费时日盘缠;三来出入闸坝往往需人力牵挽,川资不菲,故常有奸商、走私者避开正河闸坝关卡,改走港汊,省事省钱之举。“而私贩者利其直达、以免关津盘诘往往盗决之。”(明)潘季驯:《宸断大工录卷三·治河节解》,见《皇明经世文编》卷三七七,第4090页。如“万历十一年间,该中河郎中陈瑛议呈漕抚尚书凌云翼,改漕河于古洪出口即今之镇口闸河也,创建内华、古洪二闸,递互启闭,淤难深入,而去黄河口仅一里,挑浚甚易,人颇便之。万历十五年秋,黄水大发,河与堤平,而棍徒段守金私受民船重贿将牛角湾私开,黄水迸入淤塞”(明)潘季驯:《河上易惑浮言疏》,见《河防一览》卷一台北,广文书局,1969年,第388页。

清代里下河地区,“有自置土坝任意蓄泄,甚至奸民勾商船之商税,引私盐之公利为利窟,而频启以纵水入,是在在有决口矣。渔水绝流,射利遍下河之境,以竹箔于要路密布而插之,宿水至为之不流,环千里以内,其为渔人者,不可胜数矣,民间废田芦苇,青草丛生,其中水道因而榛塞,其流不得不缓,五州县(泰州、高邮、宝应、兴化、盐城)之中,其为废田者,不知其几千顷矣”(清)陈应芳:《敬止集》卷一,《中国大运河历史文献集成》第巧册,第129页。。淮安府周桥闸,“自康熙初年,因归仁堤屡决,有开周桥闸者,淮水大泄,而黄遂逆入清口。又挟睢湖等水,从归仁决口入洪泽,直抵高堰,冲决翟家坝,流成大涧九条,泗人利积水得泄,扬属奸民利私贩直达,互为掩覆”(清)杜琳:《续纂淮关统志》卷三《形胜》,台北,成文出版社影印本,第49页。。周桥、翟坝原属洪泽湖天然减水坝,坝身坚厚,低于高堰二尺,水大则漫之而过,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减缓高堰泄洪压力。但开周桥闸或翟家坝有可能致下游高宝诸湖漫溢。“康熙元年间,南河工部分司吴炜擅开周桥;奸商利通私贩,往往盗决翟坝诸处,以致淮水湍下,昼夜不息,高宝诸湖尽已盈满,及桃花水涨,湖不能容,浪击风摧,漕堤大坏。”(清)慕天颜:《治淮黄通海口疏》,见《清经世文编》卷九九,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第3500页。富商大贾往往结成朋党,一旦水利事业与他们的意愿相悖时,他们便“争为蜚语,群起反对”,尤以盐商及私盐贩子群体为甚,“而淮北私盐,利开桥坝以通往来,挥多金,造浮言曰:归仁之堤不毁,周家桥闸不开,翟家坝口不决”。当时商贾南自瓜州仪征,北至中原河南,往来必假道清江浦,难免被各闸稽查。若取道周桥、翟坝则可省时省费,“且白鹿、邸家诸湖之隈,原非民田也,堤决水干,人得私种。河防胥役,又设税周桥之闸,每一私开,货船敛馈千金,渔者亦奉以数十金”。更有不法奸商“每月为之料理,名曰月钱”,行贿淮安关、淮安道及山阳县衙役,让其“饰为开桥保堰之说”。事实上,自明万历以后至康熙元年,周桥并未开闸,高家堰亦未尝冲决,开闸泄洪之说实属借口。“况水漫翟坝,有二十五里之宽,岂区区周桥数尺之闸一开之而遂能泄之乎?乃其借口者又曰:漕船回南,时值水涸,可由此以放行。夫漕船自古无经此之事,只缘周桥闸开,奸民利之,衙胥利之,职司于此者尤利之。”(清)鲁之裕:《治河淮策》,见《清经世文编》卷九七,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第3417页。官商勾结之甚,可见一斑。

由于盐商财大气粗,其意见常常可以影响到一方封疆大吏。江苏兴化当里下河之下游,水患尤急。道光时,兴化知县周际华周际华,字石藩,贵州贵筑人,嘉庆六年进士。提议开拦江坝以泄湖、河之水入江,遭到盐官及盐商的极力反对,认为坝开则水南下溜急,盐舟牵挽不便。周际华认为:“彼所争者,十四里牵挽之劳,以较扬州东七县田庐场灶之漂溺,蠲免赈恤之烦费,轻重何如?”然时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却“韪其议”,站在了盐官和盐商一方。《清史稿》卷四七七《循吏二》。中华书局本一三O二八页。

除了防洪、泄洪存在冲突,过坝、盘坝船只过坝时,用辘轳绞拉上坝或下坝,称为车盘或盘坝。若为重船则将之卸载,利用绞盘拖空船过坝后再把货物装上,车盘一次,不但费时费力,船只和货物也多有损失。也有纠纷。一般除运送紧要贡品的船只外,其余运粮、解送官物以及官员、军民、商贾等船只到闸,都需要等待积水至六七板后,方许开闸放船。乘坐马快船或递运站船只到此的公差、内外官员等人,如事务特别紧急,也只能由附近驿站提供骡马,通过陆路前行,不许违例开闸。如有违反,将受到严厉惩处。李德楠:《试论明清大运河上的行船次序》,《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12年第3期。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六月,政府发布“漕河禁例”,规定各闸只有贡鲜船到时即开放,其余务必待积水而行。若积水未满,或虽水积满而船未过闸,或下闸未闭,均不许擅自开闸放船。若豪强胁迫擅开,走泄水源,或开闸不依帮次,争先斗殴者,由闸官将其拏送管闸以及巡河官处究问。(明)席书:《漕船志》卷六“弘治十五年”条。万历八年(1580年),明政府再次订立清江浦三闸启闭之法,规定了筑坝、盘坝事宜规程报请圣裁。万历皇帝降旨:“有势豪人等阻挠的即便拿了问罪,完日于该地方枷号三个月,发落干碍职官参奏处治。”至潘季驯赴任,即将此圣旨“刻石金书,竖立各闸之上”,但一段时间之后,“人心少警,而行未数年,闸禁复弛”(明)潘季驯:《申严镇口闸禁疏》,见《河防一览》卷九,台北,广文书局,1969年,第262页。。潘氏对此亦无良策。

由于流域内河流泛滥、改道、淤垫之事常有发生,围绕新涸地亩,各种势力常有角力,缙绅大户往往是其中主力。郯城县自雍正年间重修竹络石坝以后,河流归入故道,原溃决西流“冲塌堤基”处,河身渐次淤积成地。嘉庆八年(1803年),禹王台周围勘得淤地共计九顷五十九亩二分。围绕淤地的归属,乡绅王退思等建议划归一贯书院,以为养士储材之费。但管理河道的沂郯海赣通判认为除拨给禹王庙僧人四十亩外,其余应作为河工恤夫防险之资,交由河工部门收取地租,双方争执不下。(清)吴楷:《(嘉庆)续修郯城县志》卷二,《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59》,第162页。前述道光十二年“桃南之变”致于家湾决口,次年正月“始塞决口,复故道”。过了一段时间,宿迁一带被淹没的地方先后出水成为淤滩,由官方招引周边大户前来认领开垦,统称“于工滩”。今宿迁泗阳县吴集一带最先出水,称为“原丈”;吴集东南吴家大洼一带迟一些出水,称为“续涸”;再向西南到砂礓河两岸(吴城镇的淮泗村和韩桥乡的兴旺村)出水更迟一些,称为“复涸”。“相传于工滩开领之时,清河(今淮阴)、桃园(今泗阳)两县为地界在砂礓嘴争吵了很久也无法确定,当时清河有三位参与者扛起三口大钟向前急奔,歇肩的地方就定为边界。争回的地方写在征册中,叫做‘越占’,共一百六十顷余。”葛以政:《砂礓河·赵公河》,《淮海晚报》20H年3月13日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