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这么认真的关心我的智商!
我看着弯着腰保持着给我递纸巾动作的安若彤。她认真的眼神让我有一种自己脑子真的变傻了的错觉,我把视线错开,用纸巾擦去手上和喷出去的咖啡,转过身把剩的咖啡和烧杯一起扔进了桌子上的洗手池里。
研究室都会设置这么一个方便洗手的地方,也是为了方便研究工作者随时清洗和取水。
“这个没洗就放在这里了吗?”
我指着我用来冲咖啡的烧杯,向安若彤发问,这会儿她已经走回她在桌子那头的座位,继续喝着咖啡。
“你走之后,没人‘专职’干这个了。”没想到她能回答我这么多字。
“那也不能一直没人洗吧?”确实这间研究室清理这些东西都是挨罚的人来做,一般不是翘课的惩罚就是未完成任务的惩罚,而在我在这里学习的时间段里,这个活几乎是我承包的。
“昨天我用来泡东西,不知道谁放上去了。”
“泡什么了?”
安若彤眼神闪烁,错开了和我对话的视线。
“你最好不要知道……为你好……”
“……”
看到她这个表情我突然也不想知道这个烧杯用来泡什么了,该说不说,这可是研究历史文化的研究室,用来研究的都是些古代的饰品,书卷,甚至是陪葬品,想了想还是不知道的好,有些秘密是为了保护你脆弱的心灵,才被变成秘密的——我可不想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正想要再说点什么,研究室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红底黄色小花衬衫和牛仔裤的人。
“冯老师。”我和进来的人打着招呼,这个人正是我的硕士导师,也是这间研究室的管理者——冯知先教授。
“哟,小白啊,你来的这么早啊。”
“老师,好久不见了。”
我走上前和老师握了握手,老师手上的茧子和伤口很多,这是多年在外工作留下的,也是一个研究人员的荣誉勋章。
冯老师今年62岁了,不到160的身高,身形有些臃肿了,带着一副金丝的细腿眼镜,笑容和蔼,皱纹交错,神态却精神饱满,肤色因为常年暴露在日光中,微微铜色,给人一种常年接触土地的感觉。
冯老师家里有个妹妹,也就是安若彤的妈妈。这么些年她一直是一个人,也没有结婚,她和我们说她在选择这样一个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考古工作涉及现场的探测,经常一年也回不了几回家。
她觉得不能很好的担任母亲这个角色,又抛不下对考古工作的热爱,所以单到现在,活到这个年龄,也不那么看重这些了。
冯老师摘下戴在头上的稻草帽,示意让我随便坐,我摆了摆手表示谢意。
“和若彤聊了一会儿了?”冯老师坐在安若彤边上另一张桌子旁的椅子上,向我问道。
“嗯,聊了一会儿,就随便聊的。”面前的冯老师让我有些生疏,毕竟已经一年多没有见了,这么突然来造访,我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的,可又有些期待。
“小白好像有点变傻了。”
旁边的安若彤抻了一下冯老师的衣角补充道。
我只能看着冯老师傻笑,不知道怎么反驳。
“哈哈,还是老样子就好,你们这批学生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冯老师面冲着我,笑容趴在脸上,“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知道这是冯老师的关心,但心里还是好像被揪了一下。
旁边的安若彤轻拽了一下冯老师,冯老师迟疑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小白,你别多想,老师我在野外呆的时间太长,和人说话反应慢,不是有意提起的……”
“没事,老师,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用笑容打断了老师的话,不管怎么说,老师的关心是真心的,而且我确实已经从“那件事”中回来了,现在的我只想向前看,气氛有点沉默,我找了些家长里短的话和冯老师聊了一会儿。
安若彤还是坐在一旁捧着马克杯,一边听着我和冯老师的聊天,一边喝着咖啡,聊了有20分钟,冯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对了,光聊天了,差点忘了正事,你说让我看的青铜钥匙呢?”
我也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们了,聊起来一时忘了来的目的,急忙从包里把信封拿出来,在我拿出黑色信封的一刹,冯老师的眼神里好像闪过一瞬间的诧异,但瞬间就消失了,可能是对我用这么个奇怪的信封装青铜钥匙感到不解。
走到研究室中间的桌子旁,我把信封口往下一斜,双指粗细的青铜钥匙从信封里滑到了桌子上,冯老师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靠了上来。安若彤也走到桌子的另一角,把特制的束光灯打开,光集中在桌面的青铜钥匙上。
冯老师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又带上手套,把钥匙翻来覆去观察了一圈,在钥匙的断面上停留了一会儿,注意力又集中在了钥匙上的镂空图案上,大约沉默的看了15分钟,冯老师放下了放大镜,靠在椅背上,沉思着什么。
我和安若彤站在边上,等待着冯老师的结论,沉默了片刻,冯老师张开了嘴。
“这把钥匙铸造的年代应该在战国左右,战国时期手工业受到大力发展。冶铁、漆器、丝织、青铜器的铸造等工艺都得到了飞跃般提升,不少人认为这是因为北方部族和群落和中原技艺融合的结果。”
冯老师顿了顿。
“青铜器的制作,一般会用到熔铸、焊接、失蜡法和金银嵌错工艺,这些工艺可以使得青铜器的工业出现更多的表现形式,如表面的涂金、鎏金和刻纹等。这些工艺使得青铜器的器型可以向更小的物件发展。这个时代铸造的青铜器件,物件轻薄灵巧,花纹细致繁复,拥有更好的观赏价值和记录更多的信息。”
“那是一个人类工艺变革的时代,随着生产力的上扬,商周时代的青铜礼器渐渐衰落。取而代之的是日常用器的蓬勃发展,比如铜镜。”
冯老师带我和安若彤走到研究室另一头的资料柜旁,翻找出几本笔记,递给我们,就又开始讲。
“文献里记载的大规模使用铜镜就是在战国时期,那个时期的冶炼技术和合金成分的配比已经渐渐变得科学和稳定,制造的时候也能使用精度更高的模具和更细致的分工。”
冯老师走回放着钥匙的桌子旁。
“这把青铜钥匙做工精美,上面的雕饰花纹工艺极高。这种小型青铜器件要想做成这样的镂空图案,对模具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战国后期,各诸侯国会在自己铸造的青铜器上铸上铭文,有的是记载信息,有的则是象征意义的图画,虫鸟,图腾等。”
“这把钥匙上的雕文很有可能就是出自这方面的目的,但腐蚀的比较严重,想要看清只能把表面的这层漆铜去了才能知道。而这把钥匙的实际使用价值要大于工艺品,我更倾向于它作为钥匙本身的目的被铸造出来——也就是用来开锁。”
“所以,从工艺和实用青铜器大面积流行的时期来看,这个物件大致可以确定来自战国后期。”
“但还是存在一些疑问,这种实用性质的青铜器上的花纹对于它的使用没有什么必要,铸造这样一件精美的镂空器件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是巨大的,这就是这把青铜钥匙上的矛盾之处。在之后的时期,随着铁器的兴起,青铜的铸造工艺慢慢淡出历史的舞台,虽说不是不可能,但诞生这样的器件概率会很小。我推测,这把钥匙……”
冯老师把钥匙拿在手里递给我,同时还有一副手套。
“出自战国后期,某个达官显赫甚至诸侯之手,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实际使用的物件上花费这样的人力。”
我带上手套接过钥匙,从冯老师的分析来看,这把钥匙确实有些来头。
正入着神。
一阵香风从我的左侧吹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