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阳光灿烂盛大。
立夏时节,走商行人熙熙攘攘,岐巍热闹繁华依旧,街头巷尾戏摊食摊尚未收拾,空气中残留着昨夜春本社的欢乐气息。人们推开院门,小童手举小风车,欢呼着跃向柳树角,大人紧随其后,与左邻右舍互相微笑行礼问好,道贺立夏。
辰正早食。城里某座不甚起眼的两进院落外,玉树临风的克莱顿端立石狮旁,面上带着儒雅随和的笑容,与接踵而至的少年少女们互相行礼。
“克莱顿院长晨安。”
“克莱顿院长晨安,道贺立夏。”
“……”
马云飞、林雅正、周桦、董甘棠四人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各自手上还提有包装精美的礼盒。
“呵呵,各位学子晨安,道贺立夏。”
克莱顿微笑着回礼。
“克莱顿院长,雪公主来了吗?”八卦之火在眼里熊熊燃烧的董甘棠俏脸满是好奇,灵动的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呵呵,琴柳早来了,”克莱顿笑着摊手,“董大小姐又有什么好点子了?”
“嘿嘿,已经有啦!”董甘棠小脸雀跃,立马对摇头叹息的周桦摊开白皙手掌,“哼哼!一串烤蘑菇!”
周桦无奈掏出钱袋,取出几枚铜钱放到少女小手上。
“他们在打赌,比今天我们比雪公主来得早还是晚。”马云飞适时解释。
“呵呵……”克莱顿不禁轻笑,道,“琴柳昨夜看过放花灯,就在宅中歇息了。”
“啊,”周桦小脸一垮,向董甘棠撇嘴,“甘棠,这不算。”
“哎呀哎呀,算的算的。”董甘棠一面笑眯眯摆手,一面又问,“院长,那位、那位,来了吗?”
面对调皮可爱的小女孩,克莱顿很有童心地作疑惑状:“哪一位呀?”
“哎呀,那一位,就是那一位呀!”
“嗯……不知道诶。”
“啊,院长欺负人。”
周桦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绝望捂脸:“是印灵堂新进的秦小姐,她也来了吗?”
“哦,是她呀,”克莱顿假装恍然,点头道,“来啦来啦,她刚来不久。”
“耶!三串烤蘑菇!”董甘棠立刻雀跃欢呼,朝身旁三人都伸出手掌。
“是的,我们三个都作赌了,”马云飞边解释边掏钱,轻轻叹气,“真的,我真不该赌的。”
克莱顿失笑:“哈哈,甘棠今天收获颇丰,得分院长一串烤蘑菇哦。”
“两串!哼哼,院长,我分你两串,我可是很大方的!”董甘棠眼睛笑成月牙,摇晃着小脑袋,很仔细地把手心里的铜钱分出一半给克莱顿。
克莱顿笑着收下,邀请四人入宅,他自己则缀在之后。
在将回去时,他看见最后一位到访的学子。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米禾作揖行礼:“院长晨安,学生米禾,来探望林公子。”
对这位来过几次的学子有点印象,似乎很沉默寡言。克莱顿报以微笑:“米学子请进。”
铁青色天穹下,遍插残破刀剑的苍凉土地上,有两道人影在来回攻守,卷起弥天烟尘。
一人握枪,一人捉刀。
不过说是来回攻守还不太恰当,整场看罢,其实一直是捉刀辈力压握枪少年。
“呀!”
少年最后一记凶悍直捅落空,捉刀辈灵活闪身沿枪直上,横刀一抹,少年人头随烟尘落地。
但眨眼间,人头合一的少年又在原地“复活”。
“你输了。”
“知道知道。”把枪一丢,林珏席地而坐,不耐烦地回话。
等了片刻再无后语,他微抬眉,只见看不清面目的玉挥舞着长刀远去,一如往日。
“玉,”他叫道,“我都输你二十来场了,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哇?”
玉顿住,长刀刀尖垂地,声音依旧冷漠:“为一小儿辈伤至此地,不知有何颜面妄谈离去。”
林珏微微沉默,然后耐住不忿,蹙眉冷嘶:“差点被打死我认,当时请你接替我身躯出手我也认。但我都随你练了小十日,你怎开口闭口还是输!”
“那你赢了?”
“……”
玉继续远去。
“冷静、冷静,吸气……”
知道出去无望,林珏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小脸上挂着有些勉强的笑容。
做完这套动作,闲下来的他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荒原,近来发生的种种又浮现脑海。
他要承认,那天在与周羽比试的最后时段,他托大了。虽说在玉的及时提醒下,使用尽流削弱了大胜斩,但接下来,他只以寒术抵御大胜斩的行为依旧太过荒唐,也正是他遭受重创的原因。
不知是不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心态,玉一等他向克莱顿交代了“后事”,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拉入苍土,用冷漠的声音,从战术等各个纬度对他进行了全方位的辛辣批评。
其中最让他不悦的,则是玉对他与琴柳数月以来的比试评价:“稚儿舞剑,权作观瞻。”
他那是一个怒自心头起,提枪便要干,一如往日入梦时。
结果自然显而易见,玉尽管持刀,他依旧屡战屡败,堪称旧梦重回。
从这一光辉战绩,他自然随之想到了另一个使他连战连败的耀眼人物——琴柳。接下来场景变换,岐巍、学堂、静林……一直到天都岛的听澜阁;然后人物变化,米禾、李溪沙、周羽、董甘棠、马云飞、克莱顿……一直到天都岛的碧原晴空。
大声许下的愿望高悬头顶,似在随时间流沙而一步一步登高,就要耸入天际再也不见。
怎能离去!
林珏长舒一气,抓起水晶长枪一跃而起,放声大喝:“玉!滚来吃枪!”
回答他的是一柄迎面破风飞射而来的水晶长刀。
铛!
长枪劈飞长刀,林珏持握长枪,眼中熠熠生辉:
“再来!”
“真来不了了。”
扬朗尔格府邸院中,花圃里近人高的绣线菊开得烂漫,粉红色的鲜艳花朵郁郁芊芊,十分美丽。
将至巳时,琴柳、秦芷柔、周桦、董甘棠、马云飞、林雅正、米禾七人或三两围坐,或独在一旁,都聚在院里,或谈笑,或翻卷,或赏花,或默观。
几人中,尤以董甘棠最为活泼可爱,热闹了氛围。
“再作赌一次嘛,就一次。”
小院东隅,樱花树下。董甘棠眨巴着大眼睛,很用心地劝马云飞加入她新开的赌约。
“别了,我是真来不了了。”马云飞很坚决地摇头,毫不掩饰自己对赌的深恶痛绝。
“这次我保证你们赢的,真的,不信你问周桦。”
“我真觉得这次能赢,马学长不要怕。”周桦立刻连拍胸脯带点头,一副很自信的样子。
“……不,你已经被套牢了,没救了。”
而在他们三人欢声打闹时,一旁的林雅正已默默沏好了茶,一杯一杯端给在场学子。
坐得离他们最近的米禾收回打量四周布局的目光,笑着起身道谢接茶,林雅正微笑回礼,余光敏锐点在米禾起身时,怀里闪过的模糊亮光。
面色不变,他又端起一杯茶,递给西隅幼柳旁,垂眸翻卷的秦芷柔。秦芷柔书卷搁膝,浅浅一笑,低声道谢,细腻白嫩的手指轻轻接过茶杯。
最后是独自坐在花圃前的琴柳,她默默接过茶杯,颔首以作回答,清冷双眸看不清情绪。
与此同时,绕过小院厅堂来到后院,不甚起眼的左厢房里,克莱顿、影连城坐在房间一侧。在房间正中,静静摆放着一座古棺,通体墨黑,长近两丈,其上雕刻奇异符号,气息有种远古的飘渺。
克莱顿第一次见到这口棺,还是在一年零两个多月前的开必原址,他亲手从中抱出了寒燚——珏。从那以后此棺便连带着他的一段记忆不知所踪,直到十五天前,重伤下的林珏几句话语便将此棺送到他家中。
林珏早在五天前就已抱出古棺,抱出棺时,他身上除去淡淡疤痕外再无伤痕,只是陷入了沉睡。现安置在前院厢房,离琴柳几人所在的小院不远。
克莱顿想给这口古棺起个“寒燚救命棺”的名字,只是担心旁人说他幼稚,才没敢付诸于口。
不再想这些,他又仔细打量起正襟危坐的影连城来。
……不得不说……这年轻人真俊,真应了那句白面小生,确实有自己年轻的风范哇!哈哈哈哈!
默默夸了自己一遭的克莱顿满意颔首,理理袖袍,好生坐好。
不多时,略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外骤然停下,紧接着年轻女子轻轻推门,声音带着歉意:“二位久等了。”
“呵呵,素掌司晨安,不知今日又备了何等佳肴?”克莱顿笑着起身行礼。
一旁的影连城一声不吭地也要起身,立刻就被素宣鱼蹙眉制止:“影执事怎又忘啦!”
影连城动作一顿,重又落座,依旧面无表情。
克莱顿忍俊不禁。
是的,当初那位在岐巍城中连着施展两个阵法的奇女子,那位出手阔绰到江湖众人都咋舌的奇女子,那位当着特执衙门寺署长史李岩的面救走影连城的奇女子,正是圣会内阁首席掌司,素宣鱼。
克莱顿当时在场一眼就认出她来,赞了句“好漂亮的姑娘”引来她目光,后面也正是安置素宣鱼和影连城稍微耽搁了他回腾岐学院的时间。
“克莱顿院长在取笑我了,只是那几个孩子恰好喜欢我的手艺,哪里是什么佳肴。”素宣鱼轻笑落座,紧接着看向影连城时,俏脸又立刻一板,英气的眉眼如剑刃锋利,“只是不知影执事,是否也将本掌司的话充作笑谈?”
面对真刀真枪都不曾变色的影连城此时却是被她的凌厉眉眼逼得有些难以抬头,只是回道:“不曾。”
“这才对嘛,受伤了就要养伤,不要乱动。”素宣鱼满意点头。
“呵呵。好了,书归正传,”克莱顿为素宣鱼添了杯茶,道,“今天找来大家呢,是有一事。前者有信自西时来,是刘经一家为郡所捕,说是刘家缺税办商,连其亲家郡守张犀亦为廷尉收押。
近来各郡县屡有商贾因《过住税》被捕事,所以不知究竟是因税,还是因我曾停留刘府。所以我准备去西时看看。”
素宣鱼疑问:“天降之后,克莱顿院长的确带林珏路过刘府,还引来左花枝的怀疑。但天夏朝廷由何而知?”
克莱顿答:“前些日子,连城发现有人跟踪我,后查明是特执衙门,且藏在刺史府衙。我们便以为熊耿已抵岐,怀疑天都岛参与开必事,所以调查我。”
素宣鱼蹙眉低声:“肯定是轩轲彤独不传递岐州弟子名单引来的怀疑。”
克莱顿点头:“后来老师离岛、圣会与神话具现岐巍,也加重了他的怀疑。只是不得不说,就连神话都没怀疑我们。而熊耿却有这个魄力来怀疑老师和我,也不愧为几朝重臣了。”
朝廷在怀疑克莱顿……情势真实急转直下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素宣鱼不禁回想起近来发生的一切:从寒燚天降到叔父兵变夺权、软禁内阁,再从天夏泄密、岐巍大战,最后一直到那天夜里,叔父与她关于圣会创立之由的谈话。
似乎从寒燚到来开始,圣会就不可避免地滑向某个不知名的深渊。
是命运吗?
“什么时候动身?”轻轻摇头散去思索,她端杯饮茶。
“刘经毕竟是我的朋友,朝廷肯定不敢动刑。”克莱顿道,“不过以防万一,我立刻动身,旬日回来。”
“嗯,林珏这边有我和影执事,你且去吧。”
“别忘了,”克莱顿起身,看着两人,“在给内阁的每日汇报上可千万别写他受伤,这是他的要求。”
“哇!这蘑菇汤太好喝了!谁说这蘑菇老的,这蘑菇可太好了。”
正午时分,经典夏式厅堂陈设的大堂里,少年少女们围在枫木绣纹大桌上一同用餐。素宣鱼主座,一边是琴柳,一边是董甘棠,其他学子依次就座。
几人中,尤以董甘棠最为开心,因为今天素宣鱼专门为她烧了一道岐州特色蘑菇汤,吃得小姑娘欢呼雀跃,逗笑了在座学子。
除去蘑菇汤外,桌上还有红烧肉、清蒸白莲、烤羊肉、醋鱼、白菜汤、烤馍、冻糕等美食,多是素宣鱼掌厨。其中,尤以红烧肉最得众人青睐。
额,其实是最得马云飞和林雅正青睐。
马云飞眼睛发光,夹起一块软糯喷香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还未吞下便立刻用肩膀去顶一边的林雅正,嘴里含糊:“你吃两块了,我才一块,憋吃,憋吃了。”
林雅正只是目光怜悯地看着细嚼慢咽的马云飞,又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嘴里,腮帮子左一动右一动,下肚了,然后是第四块。
马云飞顿时目光幽怨。
见大家吃得开心,最高兴的莫过于做出这一大桌菜的素宣鱼。
她吃得不多,偶尔夹几筷子,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看满脸写着开心的董甘棠、默默给少女夹菜的周桦、吃得飞快的林雅正、细嚼慢咽的马云飞、大口吃羊肉的米禾、静静喝汤的秦芷柔、与小口小口吃掉冻糕的琴柳。
心里的淡淡欣喜,便又添了许多。
“素姐姐,”抢不过林雅正的马云飞可怜兮兮地夹走鱼眼睛,对素宣鱼求道,“咱明天可以多做一些红烧肉吗?素姐姐做的红烧肉太好吃了。”
素宣鱼眉眼弯弯,笑着点头。
其实她红烧肉做的倒是不少,只是除了马云飞和林雅正外,还有第三个人喜欢吃。
距离他们不远,安静的房间里,意识依旧在苍土与玉拼杀的林珏平躺在床,丝质床帷从床顶垂下。
床铺对面,影连城沉默看着案上的一大碟红烧肉、一大碗米饭,感觉自己的胃看都看饱了。
天可怜见,那日素宣鱼端来各色菜肴,只因红烧肉最近所以他只吃了红烧肉,谁知从那以后素宣鱼天天给他端红烧肉来!
不吃嘛,人家一番好意。拒绝嘛,人家堂堂内阁首席掌司,屈尊给他做饭吃他敢拒绝?前途不要啦!
无计可施啊,影连城默默看了眼自己小腹,都不用怎么低头。他长叹一声,心如死灰地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入嘴中。
嗯,真好吃。
……
“我决定了,这把我信周桦的,十串烤蘑菇,赌了!”
用过午膳,林珏休息的房间前,少年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饭局失意的马云飞在得知这次赌约内容后,立刻决定赌局得意,豪气云天地大手一挥,下了十串烤蘑菇的大注,准备狠薅一顿董甘棠的羊毛。
所谓赌局内容,即为林珏今日醒否,董甘棠执醒,马云飞自然执不醒。
林珏昏迷至今尚无苏醒征兆,所以就连很少发表意见的琴柳和秦芷柔,也忍不住对他投去“这是人?”的眼神。
周桦更是直言不讳:“马学长你不要脸。”
跟在最后面的米禾啧啧称奇,一旁的林雅正试图挽回好友形象:“从我认识云飞起,他就从来没赌赢过!好不容易有赢的机会,大家体谅一下他吧!”
马云飞嫩脸一红,小心瞧了眼董甘棠。
董甘棠毫不在意,毕竟她只为图个开心,当即大方地朝马云飞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安心啦。”
在前领头的素宣鱼听着少年少女的活泼声音,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容。
“这算我赢吧?”
遍插残兵断刃的大地上,一只断手正在复原的林珏耐住得意,小脸憋笑:“玉,快放我出去吧。”
“无耻之徒!”全身雾气如沸水蒸腾的玉咬牙切齿,手里死死攥着一截水晶枪身,咯吱作响。
“喂!虽说这招确实有些无耻,但我也丢了一只手诶。”林珏脸上强绷,抗议道,“我可是打到你了,咱们这是同归于尽。”
“人不要脸,树不要皮!”
“额……我不是人。”
“丢尽寒燚的脸!”
“嘶,我不就是用枪尾戳了一下你屁股嘛?骂一两句够了嗷。我断手断脚断脑袋都没说什么,玉,你娇气了哦。”
“滚!”
玉勃然大怒,猛掷断枪,一击直接捅穿了大惊失色的林珏脑袋。
“偷袭!”
林珏突然一声大喊,吓得正在翻窗离开的影连城一个身形不稳差点摔倒。紧接着门外脚步声骤然加快,他只能强忍着擦伤迅速离开。
下一刻素宣鱼猛推门进入冲向床榻,愣住了。
丝质帷幔下的红木纹床榻上,睁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林珏偏过头看来,眨巴眨巴。
“素姐姐?”
“你醒了?”
“刚醒。”
“那句偷袭?”
“哦,做噩梦了。”
一个杀我千百遍的噩梦。
空气一时沉默。
林珏忽然咧嘴一笑:“素姐姐,好久不见。”
素宣鱼睫毛轻颤,眼眶顿时一红,泪珠无声滑落洁白脸颊。
那日她瞧见林珏胸口那道骇人伤口时,其实就已吓得差点落泪,好歹忍住了,却不曾想今日一见少年笑颜,迟来的泪水就冲破了泪堤。
“林珏!”周桦与董甘棠高兴地掀起帷幔冲到床边,林珏久躺过后身躯有些不大听使唤,于是便报以微笑。
琴柳绝美脸上少见地带着笑容,伴着清冷香气飘向床榻,嗓音柔和:“你醒了。”
林珏眼眸闪亮,仰脸开心望她,好似盛满流星:“琴柳,你笑着真好看。”
琴柳探出玉指轻轻一点他额头,以莫名的长辈气势道:“少说话,好好养伤。”
米禾默默收回了观察一扇大开着的窗户目光,也上前问好:“林珏,你终于醒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林雅正不再看米禾,用他特色的洪亮声音问好,微笑着看向脸上喜忧参半的马云飞。
马云飞心里很崩溃。你说他不希望林珏醒吧,肯定不是;但你要说他希望林珏醒吧,那倒也不是。
嗯,逢赌必输马云飞很崩溃。
“马学长。”
轻轻柔柔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马云飞扭头看去,秦芷柔端着一盆清水站着,朝他柔柔一笑。
他赶紧让开,看着秦芷柔端水到榻边,在突然鸦雀无声的众人注视下,洗帕、拧干、展开,细心掀起遮盖林珏手臂的被子,轻轻为他擦拭久未活动的手臂。
林珏感激地朝她道谢,后者回以柔柔微笑,如一抹恰到好处的初春暖阳。
让开位置的周桦在一旁眨巴着眼,目光清澈。
古灵精怪董甘棠默默退到马云飞一边,两人同步般瞧瞧重回北境高岭一言不发的雪公主,又看看蹲下身子温温柔柔照顾林珏的秦小姐,同时嘶了一声。
“有问题。”董甘棠敏锐判断。
“你怎么看?”马云飞声音沉稳。
“我吃着看。”董甘棠摊开手掌,“马学长,你欠我十串烤蘑菇了。”
马云飞脸上一垮。
“哈哈哈哈。”一旁的素宣鱼被逗乐了,抹去眼角泪水,噗嗤一笑。
于是莫名安静的房间,又回归热闹。
“林珏林珏,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盈满兴致勃勃女声的房间里,林珏靠床坐起,一一看过置在桌案上琳琅满目的物件:难得的前朝古籍、贴心的滋补药包、灵巧的机关玩具、可爱的动物糕点、别出心裁的橘黄叶皮包裹的趣味话本、熟悉的整体蓝色以白线绣走兽的护臂……以及一个普通剑鞘。
他的视线落到剑鞘上。
“是周家二公子送来的,”素宣鱼顺他视线看去,“你与周羽的契约上有这条。”
没能看到最后的神乍一击,火涌阵法由外至内的轰鸣似又在耳畔回响,林珏眼里浮现疑问:“我输了吗?”
“我们又没输,为什么要离开!”
岐巍以北某处客栈,煮熟的草药飘荡着白气,枝叶在窗扉上投下剪影,胳膊仍缠绷带的周云在床榻前走来走去,气愤挥手:“大哥你说句话啊!”
“弟弟,兄长伤未好全,”周潭按住他手臂,蹙眉叮嘱,“动静小些。”
“二哥!”
“凡事皆要量力度行,惩处林珏又不是非做不可之事,”披着外衣靠坐在床的周羽放下虎首长刀,并不看周云,“我以镣铐限制、火涌处决,仍被他拼得鱼死网破,比武契约一法已是作废了。”
“那我们就这般灰溜溜走了?”周云险些气笑,“哥哥,不说你我兄弟伤势,也不论我周家名声,单言日后贵人指责,我们如何以对?”
周羽抬眼看他:“那你去打?胳膊不疼了?”
“我!”周云小脸瞬时通红。
“大哥,三弟言语激动但确是道理,我们若离院,如何交差呢?”周潭忙在兄弟间缓和气氛。
“我等又不是什么都没做,技不如人罢了。林珏修为与我同,只是力强不能制,我兄弟齐上定有胜机。然其背后如今日那刺客者还有几人,你我如何抗衡?”周羽看向紧闭窗扉,语气平淡。
周潭上前打开窗扉,有叽喳入窗。他继续道:“只有祸水东引了。”
“谁?”
他面不改色:“博元夕。”
“没输没输!”扬朗尔格宅子里,董甘棠忙挥手,“你看剑鞘都送来了,肯定没输!”
林珏摇头:“这剑鞘无论胜负他都得还我,证明不了输赢。”
“那这封信呢?”周桦忽自案上举起一封信,“是和这剑鞘一道送来的。”
林珏忙接过,众人也好奇凑向床榻,展信:“林公子启:展信忘怨。弟与公子素味平生,本无仇怨,盖某家公子胁逼,无奈应承,以至今日。弟与公子一战,心服口服,决心离岐,特奉信拜首,万望公子解仇消怨。弟周羽亲笔。”
房间一时安静。
“这某家公子……”
“哼,肯定是那博元夕!”
“甘棠你别胡说,就不可能是别人吗?”
“那、那还能是谁?”
众人都看向沉默的林珏。
林珏放下信,看看他,又看看她,最后环顾众人,平静道:“博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