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日据时期闽台教育交流步履维艰
光绪二十一年(1895),清政府被迫签订《马关条约》,将台湾割让给日本。为巩固殖民统治,将台湾民众彻底“同化”为日本人,日本殖民当局一方面破坏台湾传统的教育制度,压制中华文化的传播;一方面在台湾建立较为完备的近代教育体系,培养服务于殖民统治的劳动力。此外,还在台湾强制推广日语,将日本的风俗习惯引入台湾。
台湾割让给日本后,两岸之间血浓于水的民族感情并没有断绝,台湾人实质上仍然是中国人。这一点,即便是日本殖民者也有深刻的认识。“本岛当地人都同原来二百年前或几十年前自中国之泉、漳、潮诸州移居而来者有关,其血统与抱负亦纯同中国内地人无异。”[21]因此,将台湾人民同化成“日本人”,成为日本殖民当局绞尽脑汁所要达成的一个目标。在日本当局的竭力阻挠下,闽台人员往来锐减,经贸交流受阻,这为日本殖民者推行同化政策创造了外部条件。
为施行同化政策,日本当局除采取阻隔两岸联系的政策外,还竭力破坏台湾原有的教育机构,如清廷在台湾建立的府学、县学、书院、义塾、书房等,限制汉文的传播,进而压制中华文化的传播与影响。日本据台初期,先下令废除清朝时期台湾建立的各级官立学校,而对台湾社会普遍存在的书房(私塾),则采取逐步禁止的方针。1898年随着战乱的平息,日本殖民当局开始逐步禁止书房,推行公学校制,企图以新的机构来取代传统的书房教育。初期,日本对日台儿童实行隔离教育,设立小学校、公学校、蕃人公学校,分别招收台湾日人、台湾汉族和高山族儿童入学。1922年《台湾教育令》颁布后,日台学生开始共学,台湾儿童可就读小学校,日本儿童可就读公学校。在台湾总督府的强力推动下,台湾学童就读公学校和小学校的比率不断上升。至1939年,台湾公小学校共有957所,学生达592990人。[22]相形之下,书房教育日渐衰微。至1937年,私塾教师仅剩24人,学生665人。[23]1943年,日本当局颁布废止私塾令,彻底终结了中华传统教育模式在台湾的历史。
伴随着中华传统教育模式的结束,近代教育在台湾兴起。应该承认,日据时期,台湾教育取得一定发展,基础教育得到普及,教育体系逐步完备,并且实行义务教育制,形成近代化的教育体制。[24]但应该看到,台湾作为日本的殖民地,其教育的主观目的不是为了提高台湾人民的整体文化素质,而是同化台湾人民,培养一批能够服务于殖民地建设的中下级技术人才。台籍学生从小学到大学,在各个阶段均受到不平等对待。据1945年日本殖民当局统计,台湾学龄儿童小学入学率为71.31%,台湾日籍儿童小学入学率高达99.62%。而中学录取率,1944年在台日本学生的录取率为49.5%,台湾学生则只有21.17%;同期中专以上的学校(包括大学在内),日籍学生录取率为34.34%,而台籍学生仅为11.96%。[25]在台湾教育发展的背后,台籍学生所受的歧视,两岸交流所受的阻滞,中华文化所受的摧残,都是不能忽视的。
为加速实现同化,日本当局在台湾不遗余力地推行日语教育。除通过公学校对台湾儿童灌输日语外,当局也通过设立日语传习所、日语普及会、日语练习会、日语研究会等机构及举办日语演讲会、推广日语广播等方式,向一般台湾民众普及日语。
此外,日本当局还在长期的殖民统治中,废止汉文、禁说汉语,鼓励“日台人通婚”,改用日式姓名,拆废传统寺庙,推行日本神社,废止中华传统节日,禁止祖先崇拜……凡此种种,令台湾中华文化饱受摧残,给台湾社会文化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在此大背景下,闽台教育联系遭到遏制而不甚活跃。但闽台两地血浓于水的渊源关系是日本殖民者所无法割断的。即便在日据时期如此困难的情势下,闽台教育往来仍然是客观存在的。以下略述之。[26]
一 台湾学生赴福建就读
日本吞并台湾后,立即取消科举考试,一些台湾士子便内渡闽南等地,寄籍于当地学校就读,准备参加祖国的科举考试。国仇家恨,激发了台湾学子的读书热情,他们的成绩往往名列前茅,不少人最终成功取得很高的功名。如台湾举人陈浚芝寄籍安溪,于1898年考中进士。晋江县学1900年以后的岁科三试,寄读的台湾士子成绩优异。台湾秀才高选锋寄籍厦门,于1902年参加福建乡试考中举人。1903年泉州府学考试,来自台北的庄庆云获得优等。台湾举人汪春源寄籍漳州,于1903年成为台湾历史上最后一位进士。科举制度被废除以后,赴大陆读书的台湾青年数量有所减少。晚清以后,台湾学生赴大陆求学往往首选离台湾距离最近、语言风俗相同的厦门。如台北市首届参议员林凌霜,曾就读于厦门鹭江学院;台湾板桥林家子弟林熊征,早年曾在鼓浪屿上学。离乡背井、寄籍读书的经历,给这些台生留下深刻印象,他们事业有成之后,积极回馈曾经收留过他们的闽南城镇。同时拥有闽台两地的教育背景,也让他们日后成为促进两地教育交流的桥梁。林熊征后来为厦门旭瀛书院提供奖学金,资助台生到闽南求学,也资助闽南学生赴台学医。
辛亥革命后,大陆政局一度很混乱,同时由于日本殖民当局的阻挠,台湾青年赴大陆求学者为数不多。五四运动以后,大陆社会发生巨变,新思潮风起云涌,新事物层出不穷,令台湾青年心驰神往。他们或取道日本,或冒险偷渡,去大陆求学、参加学生运动,接受新思想的洗礼。据统计,从1920年年初至1923年10月,仅假道日本赴大陆求学的台湾青年就从19名猛增到273名。值得一提的是,这时期到大陆来求学的台湾青年多自称福建人,或“福建台湾人”。
20世纪20年代初,厦门大学创立后,招收一些台湾学生就读。据统计,1922年至1924年,厦门大学有台生9人,其中本科生3人,预科生6人;1925年,有预科生2人;1934年,有本科生1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标志着台湾青年开始在福建接受高等教育。1923年,厦门有台生195人,其中20余人在中专以上学校就读。1926年,在厦门中专以上学校就读的台湾青年共有29名,其中厦门大学3名、闽南佛学院13名、厦门美术学校2名、博爱医院附属医科学校7名、鼓浪屿商业专门学校3名、禾山商职1名。此外,尚有一定数量的台湾青年在福建接受普通教育。据日本驻厦门领事馆调查,1926年,在厦门及其周边地区接受中等教育的台湾青年有175人。
日据时期,除台湾青年自行赴闽求学外,台湾一些民间社团也考虑派送子弟到福建求学。1931年7月,台湾中华总会馆曾派员与厦门地方政府商讨选送子弟就读事宜。
除到福建就读外,日据时期,还有一些台湾学生冲破重重阻碍到福建开展“修学旅行”活动。如1920年11月,台北医科专门学校四年级学生一反过去赴日本“修学旅行”的惯例,组织观光团到祖国大陆旅行,厦门是其中一站。
二 台湾籍民在福建接受教育
籍民指日本占领台湾之后被编入日据“台湾籍”的台湾人,其中不少人居住在祖国大陆。在福建省定居的台湾籍民为数不少,主要分布于闽南地区。据统计,厦门地区,1917年有2800余人,1929年有6879人,1937年有10217人。此外,尚有未登记者15000人。籍民旅居福州者初期数量相对较少,1913年以后逐渐增多,1929年为1121人,1937年达1777人。
籍民的管辖权不归当地政府,而归日本使领馆。由于在福建定居的台湾籍民为数不少,为解决其教育问题,日本驻台湾总督府决定成立籍民学校。1898年,日本在福州成立东文学堂,总教习为日本人冈田兼次郎,是为福建地区第一所籍民学校。1899年,日本在厦门设立东亚书院。此外,还有1902年创办的泉州彰化学堂、1903年创办的漳州漳华学院、1907年创办的福州东瀛学堂、1908年创办的石码瀛夏书院和厦门旭瀛书院。
日本人牢牢掌控着籍民教育的管理权,由台湾总督府为其提供经费、师资,实施赤裸裸的奴化教育,并对中国进行无孔不入的文化渗透,故而遭到中国人民的坚决抵制。为了籍民教育能够更好地在福建生存与发展,20世纪初,一些籍民学校便与地方合作,聘请士绅担任名誉性的领导职务,还允许学生参加科举考试,但日本人仍紧握管理权毫不松手。“九一八”事变后,随着中日关系的恶化,籍民教育开始走下坡路,办学规模日渐萎缩,虽然抗战期间在日军刺刀的保护下曾一度回光返照,但随着抗战的胜利而最终走向消亡。
籍民学校主要招收台湾籍学童入学,同时也吸收一些本地生源,使闽台两地儿童有机会沟通交流。日方曾一度执行与福建地方当局合作的政策,使双方在管理、教学方面存在一定交流。此外,籍民学校的学制、课程设置较为先进,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福建公私学校的不足。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籍民教育是日据时期闽台教育关系得以维系的重要体现。
三 台湾学生在福建的爱国活动
日据时期,台湾人民开展了长期的反抗斗争,许多台湾爱国人士来到祖国大陆从事光复台湾的民族解放运动。其中,在闽南地区求学的台湾青年学生表现尤为活跃。
1923年6月,厦门大学学生李思祯在厦门成立尚志社,是为闽南地区最早的台湾爱国团体。该社曾声援台湾民选议会请愿团活动,产生较大社会影响,遂遭到日本驻厦门总领事馆迫害,很快解体。1924年4月,李思祯又与就读于厦门的郭丙莘、王庆勤、翁泽生等组建“闽南台湾学生联合会”。此外,在闽南地区成立的台湾学生爱国组织还有:20年代中期在厦门成立的“厦门中国台湾同志会”,20年代末期在漳州成立的“台湾解放运动牺牲者救援会”,30年代初在厦门成立的“闽南学生联合会”等。这些组织通过印制传单、创办刊物、组织游行、筹划歌舞戏剧演出等方式,积极宣传爱国主张,开展抗日活动。他们还利用其成员假期回台湾的机会,广泛联络台湾岛内的爱国团体,支援岛内抗日活动。
虽然上述爱国团体存在的时间都不长,活动影响也有限,但都致力于使台湾摆脱日本的殖民统治。福建人民深受其爱国行为的鼓舞,纷纷伸出援手,给予庇护。在福建人民的支持下,他们的抗日爱国活动,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四 福建学校师生赴台湾学习、工作、参观和实习
日据时期,不仅有台湾人士来福建学习交流,福建方面也有不少人赴台从事教育活动,闽台教育交往仍然是双向的,如曾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林森,早年曾赴日本统治下的台湾工作。由于日本当局的限制和阻挠,福建官方组织的赴台教育交流凤毛麟角,但仍存在。1916年,福建省立甲种农业学校邱文鸾、刘范征、谢鸣珂等同学到台湾修学旅行,参观台北“养蚕所”。1929年6月,厦门集美水产航海学校、集美中学组织20名学生赴台参观实习。1935年1月,闽南教育界组团赴台考察职业教育。1933年,陈仪任福建省主席,主张改善中日关系,曾数次组织规模较大的考察团赴台湾考察,其中有两次派出了教育界的代表,与台湾教育界有一定交流。抗战期间,日军一度占领厦门。1939年10月,伪厦门市政府组团赴台考察教育,团长为日本人,团员18人为教育界人士。
综上所述,日据时期,海峡两岸原本一体化的文化联系被日本殖民当局强行中断了,但闽台两地深厚的历史渊源,注定了闽台教育缘是不可能被彻底隔绝的。一方面,台湾青年克服种种困难,以各种方式到福建读书、实习、参观、考察,有的还在福建从事反日爱国活动,体现了闽台间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教育联系。另一方面,日本当局在福建开设籍民学校,与福建进行有限的合作,同时对福建进行文化渗透,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一时期闽台教育关系的复杂性。日据时期的闽台教育联系就如潜溪暗流,虽然不明显,时断时续,但毫无疑问,仍然顽强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