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宫

太极殿中,田祯听着太监回报,“是武宁王灌姜叱服下毒酒?”

“回禀皇上,正是,老奴与狱卒等人具亲眼所见,那姜叱不肯就死,吵着要见皇上、太后,武宁王见此,便上前灌了毒酒。”

“好了,你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

内侍走后,田祯急急去寻母亲商议,他越来越依赖母亲。步入永泰宫,见姜婉正坐在案前,翻看琴谱,皇后王氏在旁侍候。

“皇上来的正好,快来看看皇后孝敬了什么好东西给哀家。”

“母后,儿臣有事与您商议。”

姜婉打断儿子,“你最近国事繁忙,都冷落了皇后,今日皇后也在,正好叙叙天伦,旁的事情再议。”田祯着急,欲言又止。

王皇后了然,便起身告退。

姜婉见王皇后落寞离去,开言道:“皇上,莫要怪哀家多言,皇后是当初皇上要娶的,怎地娶回来之后,也不见你亲近于她,皇家以子嗣为要,多去皇后宫中坐坐。这王家的女儿,虽说是木讷,无甚趣味,但世家出身,也算是识礼得体,配得上凤位,你若是还有中意之人,哀家自会帮你,但皇后毕竟是中宫,也要顾及王家的脸面。”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可是为姜叱之事前来?”

“母后圣明,姜叱已死。”

“嗯,意料之中。”

“还有一事,母后必想不到,是栾彧亲手了结了姜叱。”

“哦?竟有此事?”

“正是,姜叱不肯就范,栾彧便动了手,又为其棺殓下葬。似乎是怕旁人说他忘恩负义,见岳父获罪,竟连尸也不肯收。”

“嗯,为获罪的岳丈发丧,确实能搏得好名声。姜叱当真已死?”

“当真,一众人等亲眼所见,仵作也验过。”

“嗯,好个栾彧,你皇祖母说他果断狠辣,果然不虚,只是苦了阿婧,若阿婧知道此事……”

“阿婧若知道,那她与栾彧,就再无转圜之地了。”田祯越说越欣喜,“不如儿臣安排人设计告知阿婧。”

“不可操之过急,要从长计议。”姜婉始终有疑虑,不敢贸然行事。

“是,全凭母后定夺。只是儿臣有一事不明,皇祖母即知栾彧狠辣,为何要将阿婧嫁与他。”

“是你的舅舅姜叱,要将阿婧嫁与栾彧,你皇祖母不肯,姜叱竟然使手段逼你皇祖母就范。阿婧本不愿嫁与栾彧,为了你皇祖母,她才肯委屈求全,若说阿婧这孩子,虽然肆意妄为,但对你皇祖母极为孝顺。”

“原来如此,原来阿婧本不愿嫁与栾彧……”田祯若有所思。

“阿婧还住在崇光寺?”

“正是,儿臣派去的人回报,今晨阿婧穿孝服去诏狱,不想姜叱已被栾彧带去安葬,便安置了姜玢,就回了崇光寺,在禅房中披孝诵经,并未与姜玢等同住。”

“嗯,还是把阿婧接来宫中居住,这一桩桩一件件,哀家总觉得反常,思来想去,还是把阿婧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田祯心中暗喜,他早想把姜琰接来宫中,又怕母亲不允,此刻母亲提出,那便便当了。他对这个表妹的感情很是复杂,一方面是嫉恨,自己的皇祖母,父皇,母妃,姑姑,舅舅,所有的人都对她偏爱有加,她从不需讨好,也不需顾忌任何人,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偏偏这样肆意妄为,还能让众人皆看重她,喜爱她,纵容她。而他从小就要讨好父皇,因为有一个只大自己一月的哥哥,父亲初为人父的欣喜,以及对子嗣的重视,似乎都用在哥哥身上了,对自己总是不甚在意,可明明自己才该是皇长子。田祯不甘,只能拼命讨好父亲,见到姜琰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父皇和皇祖母的宠爱,田祯嫉妒的发狂。但另一方面,田祯又疯狂的想得到这个表妹,也许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姜琰身上有着田祯想要而不可得的一切,田祯私以为,拥有了姜琰,就拥有了自己求而不得的一切。当他鼓起勇气去向皇祖母求娶姜琰时,皇祖母竟想也不想的拒绝了,那表情,似乎是说,凭你田祯,也想求娶哀家最宝贝的阿婧,真是不自量力。那一刻,田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他不知,还有更大的侮辱在等着他,皇祖母竟然将姜琰嫁给了一个寒门出身的武夫,难道自己在皇祖母心中,还不如一个市井中的无赖?也是那一刻,他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向姜琰证明,向世人证明,自己胜得过栾彧万倍。

“这恐怕不妥吧,母后,阿婧身有重孝,住在宫中恐怕会冲了母后。”虽然心里渴望,但田祯亦不敢明言。

“无妨,这两日哀家就让兰陵接她进宫。”姜婉斩钉截铁,田祯这才安心。

栾彧一人坐在营中,眉头紧锁,姜叱的后事已经着苏清风带人料理,因是罪臣,一切从简,但吩咐用了最好的棺木,修葺最好的坟茔,也算是对姜琰尽心了。正思量间,苏清风在外求见。栾彧唤他进来。

“禀王爷,北境军中来报,近日有多股西昌骑兵,滋扰北境各镇,烧杀抢掠。狄诚率兵镇守西凉,西昌骑兵突袭防守薄弱的肃州和玉门,同时又在兴庆城外佯攻,兴庆是北境重镇,狄诚不敢大意,带兵驰援兴庆,待狄诚赶到兴庆,佯攻的西昌骑兵便撤了,但玉门和肃州皆失守,西昌再一路向东,奔袭至宣化、西凉,等到狄诚有所反应,西昌骑兵劫掠已毕,撤出城去。”

“西昌这是欺我北境军骑兵精锐尽在京城。北境可有死伤?”

“守城的军士,和被杀的百姓,有几百人,劫掠财物无数。”

“元勋还在京城,西昌人竟丝毫不顾忌。”

“元勋与元昊不和,是否是元昊想借大盛之手,除了元勋。”

栾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苏清风继续说道:

“大丧已满,皇上为何不下旨遣北境军返回北境,如此耽搁在京城,北境危矣。”

“好了,清风,你先下去吧,皇上自有定夺,不可妄自揣测圣意。”

苏清风闻言,只得退下。心中盘算王爷这是怎么了,他一向爱重北境军民,此次得知几百军士百姓被杀,竟然无动于衷。

苏清风退出去,不几时,北境军营中悄悄走出一个婢女打扮的丫头,一身粉色衣裙,甚是艳俗,低头敛目出了营门,一人向京城西市走去。到了西市,这粉衣婢女穿梭在典当街上,一看便是奉命来典当街搜罗物件的,只见她行至一处丝绸成衣店,走进去与小伙计秘语片刻,小伙计转身进内室,不一刻便转出来将一精致青色瓷瓶递与粉衣婢女,那婢女也不言语,扔下银钱转身便走。门外两个男人,一个尾随粉衣婢女离去,一个进店逼问小伙计那粉衣婢女买了什么离开,小伙计被逼的无法,只得实言相告。

那尾随粉衣婢女的男子,见她又悄悄进了北境军大营,转身而去。且说那粉衣婢女,低头疾行,径直进了栾彧中军帐,见栾彧坐于案前,将瓷瓶放在案上,也不言语,即转入屏风,一阵悉悉索索,转出一人,原来那粉衣婢女,竟是呼延霆。

“王爷,你……”呼延霆满腹疑惑,不知栾彧为何让她着女装去买东西,也不知买的是何物,只言去问伙计武宁王府所订之物即可。

“莫问,也莫对旁人提起,去吧。”

呼延霆闻后转身欲走,又停下道:“王妃她……”

“莫问,去吧。”

呼延霆知栾彧脾性,决然问不出什么,不再多言,转身出去。

三日后,太后派身边的大宫女兰陵去崇光寺,接姜琰进宫。

崇光寺禅房中,姜琰穿着孝服,头戴白花,不施粉黛,坐于房中,兰陵侍立,说到:

“公主,太后派奴婢前来接您入宫居住。太后说公主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宫中就是公主的娘家,不论何时,公主都可以回宫居住。如今公主和武宁王闹了别扭,从府里搬出来,一个人住到寺中,衣食不得照应,哪像个皇室公主的样子,公主还是听太后的,回宫吧。”

“兰陵姑姑,本公主与武宁王并无龃龉,只是在崇光寺为父亲诵经,尽一尽心罢了。请姑姑代我谢过太后关爱,身有大孝之人,实在不宜入宫,待孝期满了,本公主定入宫叩谢太后。”

“公主,您何苦为难自己呢,您看看您这住处……”

“姑姑莫劝了,本公主心意已决,姑姑请回吧。”

兰陵见说不动,也素知这含元公主的脾性,也便回去了。

回宫复命于太后,说如此。

田祯算准了时辰来永泰宫拜见太后,欲见姜琰,不想兰陵独自回来,不禁有气。姜婉挥手让兰陵下去,对田祯说:

“意料之中,阿婧心高气傲,怎肯承认被夫君厌弃,大抵是以为栾彧为姜叱办后事,是在向她示好,不日就会亲自接她回府了。若她知栾彧在军营中窝藏女子,依哀家看,就算是栾彧有心俯就,阿婧也必不会屈从。”

“母后所言极是。栾彧不仅在军营窝藏女子,竟还知道西市里那家丝绸铺私下里卖男女欢爱助兴之物,可见此等龌龊之事,栾彧是轻车熟路。母后,要不要以此申斥栾彧。”

“不可,栾彧是武将出身,不是文官,此等男女之事,在军中只是寻常,你以此申斥功臣,难以服众。”

“那阿婧……”

“过几日吧,等姜叱过了头七再去接。哀家也要想想,如何不着痕迹的让阿婧知道。”姜婉脸色逐渐阴沉。

田祯大失所望,又不敢被母亲看出,只好推说处理政事,退出永泰宫。

转眼姜叱头七已过,兰陵又来崇光寺,只报与姜琰一言,“若姜琰不进宫,太后便会亲自来接。”姜琰无奈,只得入宫。

永泰宫中,姜婉早已打发人报与田祯,不许田祯到永泰宫中,她要与姜婉单独叙话。此刻,姑侄并坐。

“太后,阿婧谢谢太后记挂,阿婧有大孝在身,实不该入宫。”因要入宫,姜琰已换了寻常素色衣服,也戴了素色钗环,依旧不施粉黛,脸色苍白如纸,病西施一般。

“傻孩子,说这个作甚,都是一家人,莫要叫太后,生疏得很,还像从前一样,叫姑母。”姜婉握着姜琰冰凉的手,疼惜的说到。

“姑母,阿婧谢谢姑母疼惜。”

“看看这小脸儿,惨白的,那寺里阴寒,你如何能在那里居住。武宁王也太不尽心了,如此委屈你,哀家该宣他进宫训示一番。”

“姑母莫要怪责于王爷,他没有委屈我,是我自己要到寺里修行的,姑母知道崇光寺的规矩,不论是谁,都不许有人伺候。”

“哼,你倒是好夫人,处处维护自己的夫君。”

“姑母取笑阿婧。”说完,姜琰低头,故意让姜婉看到自己怅然若失的样子。

姜婉见姜琰模样,心中有所盘算,也不发问,只说:“好了,不说这个,日前武宁王在竹里馆遇刺,据说你也在场,姑母很担心你,快和姑母说,当日情形。”姜婉和田祯一直不解,为何上百死士对战栾彧一人竟会失手,难道栾彧除了北境军,还有其他帮手。

“姑母莫担心,阿婧那日得知武宁王遇刺,来到竹林之时,见到武宁王被围攻,我便骑马引开一些刺客,不多时,北境军即到,解了围困,但武宁王还是受了重伤,好在有惊无险。”竹林刺客已经被北境军全歼,姜琰放心信口开河。

姜婉听后半信半疑,点头道:“原来如此。”沉默片刻又道:“好了,不多说了,你今日刚来,先安顿下来。”说着叫来兰陵,问长乐宫是否打扫干净。

“回太后,长乐宫已经打扫干净,只是公主一个婢女都未带,不知如何安排。”

“这有什么如何安排,挑两个得力的丫头送去就是,哀家看春晓那丫头机灵,着她去长乐宫服侍公主,先把她叫来,请公主看看是否中意。”

“姑母看着好便是。”说着兰陵已经出去叫了春晓进来。

“奴婢拜见太后,拜见公主。”春晓跪在地上,甚是谦卑。

“春晓,抬起头来。”

“是。”姜琰打量这春晓十五六岁模样,面如满月,宽额,细眉,大眼,高鼻,厚唇,虽无倾城之色,也有些诱人的风情,再加上身材丰满,让姜琰甚是满意。

“看着是个聪明机灵的丫头,多谢姑母。”

“你中意就好。”回头对春晓说:“春晓,往后随侍公主,必得尽心,知道么?”

“回太后,奴婢记下了,必尽心服侍公主,请太后放心。”

“姑母不必为阿婧费心了,阿婧先回长乐宫。”

“好,你去吧。”

“上朝。”内侍呼喊,保定帝轩昂步出。端坐龙椅,见栾彧仍未上朝,便说到:“武宁王伤势恢复如何,朝中可有卿家探望?”

见无人答言,太尉卫章出班回到:“回皇上,武宁王箭伤虽未痊愈,但已去北境军中督军。”

“武宁王真乃朕之肱骨。”

“皇上,”卫章接着道:“老臣接到北境来报,连日来有多股西昌骑兵,滋扰北境。兴庆,西凉,宣化,肃州,皆有西昌人来犯,杀戮百姓四百余人,抢劫人口财物无数。”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田祯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只能强自镇定:

“哦,此事当真?西昌二王子尚在京城,西昌怎么敢,竟不怕累及王子么?此事是否查明。”

“回皇上,具已查明,恐是因为日前武宁王遇刺,北境军围了使馆之事,消息已传到西昌,西昌为此派兵袭扰。”

“武宁王遇刺之事,现已查明与西昌二王子无关,北境军也已撤回,朕与武宁王亦不再追究,修国书与西昌,说明此事,想那西昌也便就罢手了。”田祯听说是为栾彧之事,登时放心不少。

“皇上,老臣以为不妥。”丞相王凤说到。

田祯心中恼火,压住怒气问到:

“哦?丞相以为如何。”

“西昌人策划刺杀我大盛武宁王,幸得上天庇佑,才未得逞,我大盛尚未要西昌给个交待,西昌竟以此为借口,烧杀抢掠,我大盛倘若不还以重击,如何能安北境军民之心?如今还要修国书向一边陲蛮荒小国加以解释,岂非有辱我天朝上邦之国体,请皇上三思。”王凤说完,朝堂之上一片附和之声。

“皇上,微臣以为丞相言之有理,西昌先行挑起事端,我大盛若不还以颜色,颜面何存,倘或西昌及周边蛮夷小国皆以此为例,则我大盛边陲日后具无安宁之日了,请皇上三思。”卫章亦说到。

“请皇上三思。”朝堂之上,竟是众口一词。

田祯看着一殿低头敛目的朝臣,口中山呼万岁,叩拜自己,实则早已倒向王凤,此刻田祯真切的感受到母亲之言,今后朝堂之上无人制衡王家。长舒一口气,田祯又道:

“丞相以为如何应对?”

“回皇上,老臣之见,应下旨令武宁王速带北境军精锐返回北境,伺机而动,还以颜色,另外速调京畿营守卫使馆,以防西昌使团异动。”

“微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一众人等皆附议。

田祯只觉芒刺在背,一刻都不想再端坐龙椅,便道:“卫章,调京畿营看守使馆,余事再议。”说罢便起身离去。

太监见此高呼“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