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韩封如此真切地感受着死亡气息的舔舐。
当那只手掌碰触到右肩的衣襟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荡漾在他的识海。
周遭的声音、景象、气味……感官所能捕捉的一切信息都消失了，就连意识也沉寂下来，仿佛整个世界已归于虚无。
无相无我，元始寂灭。
韩封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闪现起无数回忆的画面，如同走马观花一样，有自己的，也有李宽的。
两段人生交错溯洄，最后停格在一座小院里。
苍郁的菩提木下，高大的老僧背靠夕阳，向他伸出手，身后的漫天晚霞顷刻间化作撑开天地的威严尊者！
一指朝天，一指划地。
“如我慈悲。”
金光普渡，大唱宏声！
下一刻，韩封左手的掌纹表面陡然亮起了熹微毫光，一枚卍字真言乍闪即逝。
嗡！
浑厚醇和的光芒无声无息地自周身绽开，缓慢但坚决地向外蔓延。
苍白手掌被顶起，紧接着，像是一层雾气被化开一般，怀过的身影出现在长街上。
他面色漠然，虽然一身衣着与形貌都和之前没有差别，但韩封却隐约觉得，眼前这个人，内里已经彻底改变了。
此时他们身处闹市边缘，附近的商贩行人眼看着街上忽然冒出两个人，不仅悬空而立，身上还向外放光，顿时哗然起来。
机警些的，察觉出氛围不对，立马转身就走；
虔诚些的，在看见怀过的光头后，俯身就拜；
而剩下的，大抵觉得有意思，就停在路边围观。
在这一刻，没有人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韩封顺势后撤，刚想提速再跑，就见眼前忽然一花，怀过那张脸几乎是贴在了【降龙佛光】的外沿上。
他毫无表情，眼神空洞，似是在注视着不属于这片世界的虚无。
灰色的气如火焰般环绕在怀过掌间，他两手张开，轻轻扶上佛光，像是要拥住什么。
双色的交界处，一点电光自虚无中诞生，随即迅速扩散开来，化为丛丛簇簇扭曲乱舞的狂蛇，噼啪爆响。
两相抵消，【降龙佛光】催生的护身光罩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迅速缩小。
韩封脚下气息催动，但整个人却像是被磁山吸住的铁片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他眼中戾色一闪，印堂、檀中、劳宫三窍齐颤，三股气息在经络内穿插交织，最终汇成宽阔河流。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黑白分明的简画，周边树木、建筑、行人……荒诞得像是稚童笔下或直或曲的线条。
怀过也成了一幅简图，但相比于其他人，他身上的轮廓线淡得几不可见，唯有左胸心窍处，一团灰色的火焰正在静静燃烧。
那便是他的罩门了。
韩封深吸一口气，身周仿佛有无形的蒸汽升腾而起，盘绕如蛇。
他唤出凌霜剑，脚底穴窍颤动，整个人骤然原地加速，只见虚影一闪，下一瞬，三尺长锋已抵在了怀过胸前。
似乎只是眨眼间，又或者一个呼吸，庞然气劲自二人周边向外飞速炸开，狂风过境，掀摊折旗，街边的行人商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气流卷成了滚地葫芦，一时间惊呼痛吟声大作。
韩封只觉剑尖像是刺在了一块厚厚钢板上，任凭他如何发力，竟然不得寸进。
宝剑自带的【寒魄】激活，但青白的霜花仅仅绽开三寸，便被灰气吞没了。
让韩封更为震惊的是，紧接着，灰气竟沿着剑尖向剑身蔓延过来，所经之处，原本森白如雪的金属迅速腐朽，连带着系统中【寒魄】词条也黯淡下来，显示不可用。
他心痛之余，连忙想将剑撤回，却发觉竟也被牢牢吸住了！
这么粘人，应该是浑身上下流淌着502吧，真有你的。
眼见灰气已经腐蚀了小半剑身，直奔自己的手而来，若是沾了一丝半点儿……
韩封刚想撒手弃剑，忽然灵机一动。
他试着将凌霜剑收回系统行囊，意念甫动，手中便是一轻。
成功了！
媒介既然消失，那诡异灰气自然也就侵入不进来。
但韩封却丝毫不敢松懈，因为身外的【降龙佛光】已然越来越稀薄，照这个速度，再有盏茶功夫，这层保命护罩就会被攻破，而这个神通每日仅能用一次，届时他就只能抻脖等死了。
到目前为止，韩封还想不出对抗灰气的办法，若不是空相大师种下的【般若果】，他早就投二胎了。
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之前遇到的敌人，系统总是能在短时间内便将对方的招式跟脚拆解得一干二净，让自己在信息上得到优势，但面对怀过，系统却迟迟未能给出灰气的说明，这还是头一回。
不过急归急，还没到绝望的程度。
十几个呼吸后，佛光已经摇摇欲坠，韩封耳廓微动，听到了远处衣袂破空的声音。
援军已到！
即便没有那枚传讯的菩提籽，两人在闹市掀起这么大的动静，能仁寺也该有反应了。
他心下稍安，目光微微一转，却忽然凝在了怀过的心窍位置。
破妄神目的视角中，那团灰色的火焰，肉眼可见地萎缩了！
原本拳头大小，现在却和一个鸡子儿仿佛。
与之相对的，代表怀过的人形线条清晰了许多。
一次性的吗？
韩封下意识有了一个推测，但想到灰气侵蚀凌霜剑的场景，又有些不确定了。
“阿弥陀佛！”
终于，随着浩荡的佛光降下，能仁寺的僧侣们赶到了。
为首的和尚高大魁梧，绣满经文释语的袈裟在他身上反倒像是沙场将军的鲜红披风，猎猎欲飞！
正是戒律堂掌座，空炆！
在他身后，高胖矮瘦两个和尚分立左右。
也是熟人，广明和广恕。
白衣之后，十八位灰袍僧人严阵以待。
众僧分列排开，厚重庄肃的气息扩散席卷。
围观的人群早就跑光了，有店面的掌柜也都战战兢兢地缩进了最结实的桌子底下，一边祈告满天神佛，一边指挥伙计关门闭户。
一时间，长街上空空荡荡，连风都凝滞了。
空炆和尚目光如电，第一时间看向了怀过掌间的灰焰。
他挥手拦住了身后跃跃欲试的两个徒弟，随即自己大步向前。
像是戳破了什么，凝滞的空气随着空炆的步伐瞬间倾泻开来，风呼啸着从上空掠过，僧袍鼓荡，他的身形却巍峨如青山，自有“任尔八面风，吾辈岿然临渊”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