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地震棚

郭斐文三岁,名字是郭凤起的,希望孩子将来文采斐然。

郭灶火不敢去抱郭斐文的屁股,伸手掐着侄子的腋窝举高高。

小家伙开心的咯咯笑,双手抱着他的脸搓了几下,然后用沾着清水鼻涕的嘴乱亲他脸。

“斐文,看三爷给你带来什么。”

郭灶火在侄子的额头亲了亲把他放下,从兜里掏出几块糖,剥一块放进小家伙的嘴里,剩下的装在他的罩衣兜里:“甜不甜?”

“甜!”郭斐文连连点头。

“火啊,我的乖孙子,快过来给奶抱抱。”

老太太把手里的针线放到身边的牛槽上,笑着朝郭灶火伸出双手。

老太太七十多岁,裹着小脚,穿小脚大腰棉裤,上身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褂棉袄,有些稀疏的白发挽成髪揪盘在脑后用青色发网罩紧,别着一根木簪。

“奶奶!”

郭灶火走过去蹲下抱着奶奶,把脸趴在奶奶的胸前,眼睛有些红。

自从十几年前二爷出事,奶奶的眼睛就哭坏了,看人模糊,上辈子他出事坐牢,奶奶的眼完全哭瞎了,不小心摔断盆骨,半年后离世。

郭灶火出狱后听大哥说,奶奶临终前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银子和火。

二爷的大名叫郭有银,小名叫银子。

“奶奶,吃糖!”

郭灶火把一块糖剥开说道,留下三块,剩下的全装进奶奶的兜里。

他知道这糖奶奶舍不得吃,最后全都跑到老七和斐文的嘴里。

“奶奶,甜不甜?”

“甜,甜!”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抹着流泪的眼睛,“我的灶火长大了,又长高了。”

“就跟几十年没见你奶似的,快滚去院里拿把铁锨出来帮我干活。”

何家秀说着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没好气的对儿子说道。

何家秀也就一米六露头,今年43岁,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但依旧眉目清秀。

庄里人都说,家秀个子不高,生的孩子却都很高。

“妈,让老三休息吧,他干了一夜重活。”

舒小柳说话间一手拄着铁锨柄,一手扶腰。

“就得让他干。柳啊,你去一边歇着。”何家秀温声对儿媳妇说完,回头瞪着二儿子,“你大嫂有喜了,不能干重活。你别磨磨唧唧的快来干活。也就你奶稀罕你。”

“这么快又怀上了?”郭灶火上下看了舒小柳几眼,“大嫂,你这腰可是跟你的名字反差很大啊!”

舒小柳笑骂:“滚!没正形的!”

舒小柳大眼生生的银盆大脸,大屁股,大胸脯,一副能生育的样子,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全家人都喜欢。

大嫂大大咧咧的人不坏,就是有点扒家,偶尔会耍点小聪明。女人嘛,不都这样!

郭灶火走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靠近鸡圈的防震棚。

自78年大地震后,农村家家户户都自建一个地震棚,就是用几根干木头和高粱杆子以及茅草搭建的简易草棚,万一发生地震了,自家人好有个落脚处。

发生地震时,往往伴有大雨大雪。

把地震棚建在鸡窝边,是因为有人说来地震之前,鸡会出现反常现象。

看着眼前这个地震棚,郭灶火感慨万千,当初这个地震棚搭建好后,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冬天四处灌风,夏天蚊虫叮咬,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想想其实很简单,人在那个环境里只能学会适应。

打开木板做的简易小木门,郭灶火走进地震棚,之前摆床的地方,现在堆满杂物和驴草。

看到屋里的样子,他这部分的记忆突然苏醒。

记得去年秋收后在棚的一角还摞着二十多袋小麦和玉米,现在只剩下一袋玉米和小半袋麦子。

年底腊月19还是20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这两天,借给他家钱的一个亲戚家里突然遇事,虽然没问他家要钱,但老郭知道后还是把家里大部分的玉米和小麦卖了,把借的钱给还了。

他帮不上亲戚的忙,但不能拖人家后腿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全家人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这时候农村每年每家每户都要交两次公粮,春季收麦子后交一次,秋天收玉米后交一次,交公粮小麦的价格只有6、7分钱一斤,外面可以卖到1角2、3。

玉米的价格更便宜,交公粮4、5分一斤,外面9分或1角。

当下土地每亩小麦就能收个400斤就已经是高产了,这还得是风调雨顺,没有虫害,否则就得减产。

一家十几亩地收个三四千斤小麦,留一半交公粮,到年底了公社组织农民每家出两至三个劳力扒河挑阡,农民不但出人,还得出粮和出钱,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剩下的粮食一家人省吃俭用算着过,用刷锅水和庄稼杆子、叶子喂猪,全家人的零花钱几乎来自家养的肥猪。

所以这个时候的老百姓穷呐。

看着眼前的玉米和小麦,郭灶火知道坚持不到收麦子,爸妈又得去别人家借口粮。

也就是因为家里太穷,再加上没有上成学愧对家人,他才去的窑厂干苦活。

在窑厂干活的人平时也吃食堂,食堂的饭菜总比噎干煎饼强。夜班食堂不开,干夜班的人吃自带的煎饼。

郭灶火家困难,他舍不得吃食堂,每顿饭都吃自带的玉米煎饼卷大葱,昨天上午煎饼就吃完了,晚饭没吃,所以半夜才被饿晕。

走出防震棚,郭灶火看着眼前这三间泥墙矮草屋,心里既酸又温馨。

以前父母住在中间的堂屋里,他们兄弟仨住在西屋,大姐她们姊妹四个住在东屋。

三年前大哥结婚,东屋腾出来给大哥大嫂住,他和老五就住在地震棚里,大姐带着老四,老六和老七住了到西屋。

前年老四考上县重点高中住校,虽然一星期回来一次,但床还是给她留着。

去年春天,大爷家开始盖本庄第一份瓦房,大娘说盖房子老人没地方住,就把奶奶送来住几个月,把老爹留在家里看砖瓦,于是父亲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隔了个里间给奶奶住。

谁知道大爷家房子盖好后,却不让奶奶回去了,于是奶奶就一直住在这。

去年秋天大姐出嫁,冬天他去了窑厂干活,碎嘴胆小的老五独自一个人住地震棚害怕,就搬去西屋和两个妹妹一起住,却恬不知耻的说是担心两个妹妹的安全。

东墙边还有一间小烧锅屋,地方不大,每天晚上一家人挤在一起吃饭,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想起兄妹七个吵吵闹闹时很烦心也很温馨,郭灶火笑了。

“灶火,拉滑屎呢!?”何家秀在外面扯着喉咙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