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人灯

映宁这几日都在潜心修炼，青鸾纹印的力量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如最初那般灼痛难忍。她盘坐在床榻上，指尖凝聚出一缕幽蓝灵力。

“总算能控制一二了。“她松了口气，收回灵力，蓝光又隐没下去。

这几日，她和云澈虽同住一间房内，却几乎没怎么交谈。大多时候都见不到人，就算见到了，要么是沉默地擦拭长剑，或是闭目调息，偶尔望向远方时，眼底似有化不开的阴翳。

映宁每每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日在洞中见到的、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究竟是谁？而云澈身上的封魔印，又是怎么来的？

“这样下去，迟早闷死。“映宁揉了揉眉心，忽然灵机一动，“不如……“

她起身跳下床榻，径直往屋外走去。

小镇黄昏，热闹非常。

映宁在镇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家老酒坊前。掌柜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她驻足，笑眯眯地招呼：“姑娘，可是要买酒？“

“嗯。“映宁点头，“要最醇的梨花醉。“

“哟，姑娘好眼光！“老者从柜台下抱出一只青瓷酒坛，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清冽中带着梨花的甜润，“这是陈了三年的梨花醉，入口绵柔，后劲却足，最适合月下小酌。“

映宁付了银钱，又顺手买了两碟酱牛肉和几样小菜，用油纸包好，拎着酒坛往回走。夕阳西沉，远处的山峦镀上一层金边，她心里莫名开心起来，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映宁到的时候，云澈正在打坐，映宁将酒放在案几索性坐在床上托腮望着他。

“回来了？“云澈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坛上，微微一怔。

“嗯，买了点酒。“映宁晃了晃酒坛，笑道，“整日修炼，闷得慌，不如喝两杯？“

云澈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好。”

两人坐桌前旁，映宁拍开泥封，给云澈斟了满满一碗酒。清亮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梨花的香气幽幽浮动。

“尝尝？“她推过去，自己也倒了一碗，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入喉，先是清甜，随后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上来，熏得脸颊微微发热。

云澈端起碗，一饮而尽。

“咳咳——“他忽然偏过头，呛咳了两声，耳尖竟有些泛红。

映宁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你酒量这么差？“

云澈抿了抿唇，没说话，却自己又倒了一碗。

几碗酒下肚，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僵硬。映宁托着腮，借着酒意问道：“云澈，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封魔印啊？”

云澈执碗的手微微一顿。

烛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他沉默良久，才道:“你问这做什么。”

映宁郑重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我想知道，云澈。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云澈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碗底在木桌上磕出沉闷的声响。“我爱过一个人，”良久，他才道，“可她却骗了我，在大婚那日挖我金丹，废我经脉，最后将我封印。“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死寂。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碗沿：“后来封印破损后我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映宁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听见酒碗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我想找她。“云澈的声音很轻，“最后别人却说她一百年前就死了。”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凭什么就死了呢？”

窗外忽有夜风吹过，烛影在墙上扭曲成挣扎的形状。云澈盯着晃动的火光：“你说，这算什么？我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他抬手又倒了一碗酒，“她就这样...轻易地逃掉了。“

酒液在碗中晃动，倒映着他眼底翻涌的黑暗。映宁看见他指节发白，听见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下一句：

“可我连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都不知道。“

夜风拂过，梨花的香气混着酒意，萦绕在两人之间。映宁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云澈，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酒碗，道：“那今晚，不醉不归？“

云澈抬眸，眼底似有微光闪过。

“好。”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映宁推开房门缓步下楼，木制楼梯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大堂里，云澈正临窗独坐。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修长的手指轻扣茶盏，雾气氤氲间，茶香袅袅。

“你醒得这么早？“映宁在他对面坐下，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慵懒。

云澈目光未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茶盏中，一片茶叶打着旋儿沉入杯底。

映宁执起竹筷，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云澈脸上。晨光中，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着一层淡金，却掩不住眼底的寒意。

“想问什么？“云澈突然开口，声音比晨露还凉。

“你为什么要帮我？“映宁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茶盏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云澈指尖微顿，目光终于转向她：“不是帮你。“他淡淡道，“我找云绪宗的法器有用。“

云映宁执着地追问：“什么用？“

云澈的眼神骤然转冷，茶盏中的水面微微震颤。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怕我危害苍生？“声音里淬着冰，“还是担心我拿它去屠戮无辜？“

他嘲讽道:“你放心，我没有这么闲。”

店小二送来冒着热气的早点，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云澈的声音混在碗碟碰撞声中：“所以不必多想，各取所需罢了。”

饭罢，云澈不知去向。映宁百无聊赖，便独自往镇上踱去。

市集喧嚣，她忽在一处小摊前驻足。摊上珠串琳琅，映宁指尖挑起一串青碧色的，对着日头细看。那珠子内里似有流云浮动，倒映在她瞳仁里。

“老板，这珠子...“

“三两纹银。“摊主堆着笑，袖口沾着陈年茶渍。

映宁手腕一抖，珠串哗啦落回绒布上：“三钱还差不多。“

“姑娘说笑了。“摊主忽然压低嗓音，枯枝般的手指拨开最里层红绸，“这可是用灵族内丹炼的——您瞧这丹纹，活像会呼吸似的。“

风掠过街角，珠串在阴影里泛出诡谲的磷光。映宁盯着那道蜿蜒丹纹，恍惚听见极远处传来幼兽般的呜咽。

摊主见她神色惊异，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凑近低声道：“姑娘竟不知灵族？那可是天生地养的，吸日月精华而生，内丹蕴藏天地灵气。“

他左右张望一番，从袖中摸出一颗暗红色的珠子，只有拇指大小，却隐隐泛着血色微光：“喏，这可是稀罕货，取自百年灵狐的内丹，戴在身上可避邪祟，养气血......“

映宁盯着那珠子，莫名觉得心头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撕扯她的意识。她恍惚间看到一抹白影掠过脑海，耳边似乎响起一声凄厉的狐鸣——

“假的。“突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映宁猛地回头，正撞进云澈寒潭般的眸子里。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玄色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眉眼凌厉如刀削，此刻正冷冷盯着摊主掌中那颗血珠。

“这位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摊主脸色一变，讪笑着想要辩解。

云澈嗤笑一声，指尖一弹，一道气劲掠过，那血珠竟“啪“地裂开一道细缝——里面赫然是空心的，只填着些暗红色药粉。

“用朱砂混着狐血，也敢冒充灵族内丹？“他语气里带着讥诮，“灵族死后内丹即化，哪能留到今日给你串珠子？“

摊主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收摊。映宁却怔在原地，脑海中仍回荡着方才那声虚幻的狐鸣。她下意识按住心口，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回应那声哀泣。

云澈忽然偏头看她，日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锋利的金边。他目光落在她无意识摩挲的衣襟上：“怎么了？“

“没...“映宁话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见自己指尖不知何时缠着一缕银丝，细看竟是颗碎珠里抽出的——那丝线正随着她的脉搏微微发亮，像在呼吸。

云澈的剑鞘突然横过来截断银丝。断裂处迸出几点星火，空气里顿时弥漫开冰雪的气息。他垂眸看着飘落的银屑：“追一道剑气痕迹，恰好路过。“

远处钟楼传来鼓声，惊起一群寒鸦。映宁突然发现，那些乌鸦飞过的轨迹，恰好组成了缉妖令上的符文。

云澈面色骤寒，一把扣住映宁手腕：“走！“

他力道极大，映宁踉跄着被他拽出数步，仓皇间回头——那符文竟如活物般扭曲起来，金线游走间逐渐显露出锁链缠绕的轮廓，与云澈颈侧若隐若现的封印纹路一模一样。

“那是......“映宁呼吸一窒。

“别看。“云澈抬手遮住她眼睛，掌心冰凉。还不等映宁说话，他们的身后就传来一声浅笑:“想去哪啊？”云澈脸色一凝，指尖在她面颊轻拂，一道冰绡般的面纱瞬间覆上她的脸。转身时，映宁才看清身后那人，月白广袖垂落如瀑眉眼间的笑意像是刻意画上去的一般，不带一丝温度。

那白衣人幽幽一叹：“没想到啊，师姐当年将你镇于苍梧山下，竟让你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