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设局

经纬若有灵,翻手可逆川。

落针非止线,敢作破局先。

亥时三刻,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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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织惊讶地抬头,这是她从未听闻的家族往事。

“孩子,我并非是无缘无故支持你。”老夫人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这些年,我虽深居简出,却也看得清楚——沈家根基看似繁盛,实则已被蛀空大半。倘若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五年,沈家便会彻底衰败。你父亲在世时曾想整顿,却......“她长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年之内,”沈如织坚定地看着祖母,“我会让云锦十色、草木染八方之技艺,皆可在沈家各房妇人手中发扬光大,让她们各有所成,更能让织坊成为为沈家培养人才、开创财源的活水。届时,织坊本身只是一个载体,沈家已不必再寄命于一桩联姻、一局生意。孙女更会设法重现'云凤织纹'之辉煌,以真正的传世技艺,让沈家堂堂正正地立足于世!”

老夫人听罢,眼中终于露出欣慰的神色。她缓缓点头,看向在座几位族老:“沈家未来三年,便由如织做主。织坊一应事务,悉听其便。谁若不从,便是与我这把老骨头过不去!”

族老们虽有不服,但对上这位沈家实际掌权人的决断,也只能低头应是。

与此同时,顾昀已接手了水月织坊火灾的卷宗。

他亲自带人前往现场勘验,又调来了经验老到的勘验匠人。

匠人仔细查验后回禀,被烧断的门闩处桐油虽厚,却明显混杂着一种特殊的草本灰烬,这种灰烬似乎提前中和了桐油的烈性——使得火势受到了极大限制,未能蔓延至织坊核心的机台与珍贵布料存放处。

“大人,这火……像是有人故意要烧,却又像有人在暗中巧妙地护着,让它烧不成大事。”匠人感叹道,满脸困惑。

顾昀若有所思,随即吩咐手下:“仔细搜查现场,特别是灯具、烛台一类的残骸。”

众人虽感狐疑,却不敢违令,一番仔细搜寻之下,果然在织坊后院一处偏僻角落的灰烬中,翻找出几片烧得残缺不全的走马灯纸壁碎片。其中一片上,隐约还能辨认出半朵烧焦的梅花图案。

顾昀拾起那残片,用指腹轻轻揉捻着上面的炭痕,他想起卷宗中记载,当年柳侍郎府上失窃的名贵图样中,便有一卷是以类似的“梅花暗纹”为记,且柳侍郎本人亦擅长利用特殊草木灰烬处理密信或防火。他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梅花暗经……当真是有意思。”

他将那几片残灯纸片小心翼翼地收进袖袋之中,深邃的眼底泛起层层波澜:若真有人能将如此精妙的织造指令藏进寻常灯影之中,此人怕不只会织锦,其心思之缜密,布局之深远,更是这天下棋局中一位不可小觑的对手。

夜阑人静,偏院里灯火微醺。

沈如织点燃了那盏修复好的走马灯试样,灯芯跳动,梅影旋转,在素白的墙壁上铺展开了一层层流动的金色光影幻象,如梦似幻。她静静地凝神观瞧,推敲着每一个细节,忽听窗棂处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推开窗,只见顾昀一袭玄色官袍,立于微雨的屋檐之外,细密的雨点沾湿了他衣摆的墨色,却丝毫未减其清冷卓然的气度。这是她重生后两人的第一次正面相对。

“顾大人深夜来访,可是为了白日织坊的案子?”沈如织语气平静地问道。

顾昀并未直接回答,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变幻的灯影之上:“梅花八出,针路暗藏。沈姑娘这走马灯,当真是巧夺天工。若姑娘能为本官详解一二,或许能助我查清那纵火灼坊之案。此灯影之法,在下观之,与当年柳家织法中的某些秘技很像,不知可有关联?”

沈如织长长的羽睫轻轻一颤,垂下眼睑,指尖在冰凉的灯壁上轻轻一弹,旋转的梅影骤然停顿。她声音悠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要解此灯中之秘,须得先请顾大人答我一问——大人此次彻查火因,究竟是为我沈家讨个公道,还是为了追查当年柳案的沉冤?”

顾昀深邃的眸色又暗了几分,他沉默片刻,随即郑重地对沈如织一拱手:“不瞒沈姑娘,两者皆要。柳侍郎于在下有半师之谊,其冤屈在下一直铭记于心,未敢或忘。而沈家,亦是我御史台辖下良民,护其周全是分内之责。”

沈如织闻言,唇边终于绽开一抹真正的、如寒梅初绽般的浅笑。她抬手,将走马灯轻轻吹灭,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灯芯上一点余烬,在黑暗中冒起一缕细细的青烟。“既然如此,”她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便等下回,灯再亮之时,如织再为大人详解吧。”

窗外雨丝斜织如帘,朦胧了远处的灯火,恍若天地之间,也正被人一针一线地,翻织着一匹湿润而深沉的夜色锦。

辰正,沈府正厅再度高朋云集。掌印府派来的总管林兴,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恭谨,重新呈上了婚帖,言辞恳切地恳请沈大小姐择日再行“完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