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德是一名事业有成的大学教授。
最近，他正忙着发表第74篇论文。和那些动辄发布上千篇论文的同行们相比，他的这点学术成就不值一提，但王祖德很满意现状。在49岁这个年纪，他几乎得到了梦想中的一切。
当然，诺贝尔奖距离他还是遥遥无期，他也只敢在梦里想想。
他能有什么不满呢？搞学术对他而言就是一种爱好，和其他人喜欢钓鱼、旅游没什么本质区别。
玩，爱好，喜欢，花钱都乐意。
他的几位老同学即便顶着腰间盘突出也要在水库边坐上一天，这与他在实验室废寝忘食的搞实验是一回事。
他带的那几名研究生总是抱怨他这位导师太过勤劳，一心扑在实验上，丝毫不像其他教授们热衷于社交与学术研讨。
王祖德一向对那种正式场合敬而远之。让他站在讲台上一口气讲上两个钟头，他毫不费力，但是穿着一身西装发表正式讲话，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就是喜欢搞研究，每一次实验的失败对他而言不是打击，而是实实在在的乐趣。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他是热衷于实验，家里就顾不上了，妻子最近总是和他闹别扭，王祖德觉得主要原因是妻子到更年期了，当然次要原因是他总熬夜加班。
没办法，等不到实验结果，即便回到家中，他也还是心心念念。实验不等人，也从不会按照预期设想的那样顺利进行，正因为无法预知结果，王祖德才能收获无穷的乐趣。
只不过今天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明明对妻子保证要早点回家，可他却在实验室待到了凌晨1点多！全神贯注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当终于拿到实验数据后，王祖德惊讶于已经这么晚了。
至于调成静音的手机，早已被愤怒至极的妻子打没电了。重新开机后，看着那足有37个未接来电，王祖德根本没勇气给妻子打过去，他急匆匆的跑出实验楼，在夜空下向家赶去。
从学校的北门离开后，王祖德站在路旁焦急的等待出租车。他不会开车，也没考驾照的打算，外出都是坐学校的公车。家距离学校步行只有20分钟，平时上下班当溜达刚刚好。
站在路灯下，王祖德焦急的向寂静的街道两端张望，学校北门外的这条街道平日里就很安静，在凌晨1点多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对街的一间间沿街店铺早已关门歇业，居民楼上就只有几扇窗户还冒着亮光。
又等了两分钟，王祖德都快放弃了，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缓缓由东侧驶来。王祖德立刻挥舞手臂，迎了上去。
可走了没几步，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对小情侣，抢在他之前拉开了出租车的车门，等人坐进去后，这辆出租车原地掉头、扬长而去，只留给王祖德一团呛鼻的尾气。
这也太倒霉了，王祖德彻底死了心，转身沿着寂静的街道向家的方向走去。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他想，妻子应该不会等到这么晚。
最后一通打来的电话是在0:17，之后应该是睡着了。要不就先去哪家小旅馆待几个小时，等天亮了再回家？把妻子吵醒了，她肯定会大发脾气。
思来想去，王祖德还是决定直接回家。即便会被妻子数落，他也不能真的彻夜不归，那样对妻子就太不负责任了。
作为丈夫，我完全不及格呀。王祖德自责的想。
打定主意，王祖德加快了脚步。寂静的街道被明亮的街灯灯光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区域，有些明亮、有些阴暗，王祖德尽量走在灯光之下。他倒是不怕黑，只是被光照着会更安心。
他似乎看到路旁的黑影中有什么东西闪过，等他定睛细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应该只是风刮动的树影吧，王祖德想，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
走得快了，膝关节开始隐隐作痛。常年站在讲台上教课的缘故，他深受关节炎的困扰。教学、工作时，这份痛楚会被他自动忽略，可一旦从专注的状态中回归现实，他就无法逃避这份疼痛。
再坚持坚持。王祖德站在路边，揉了揉越发疼痛的膝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年轻，虽说年轻时也谈不上身强体壮就是了。
缓了缓，王祖德继续踏上回家之旅。街道太安静了，他被自己的脚步声追逐，不时回头看看身后。
拐过一处十字路口后，一个小小抉择摆在王祖德的面前：是穿小巷走近路，还是继续走大路，但要多走几分钟。他倒不是嫌累，但右膝膝盖今天格外不配合，他有点扛不住。
漆黑逼仄的小巷与明亮宽敞的大道，就像是面对实验时两个截然相反的思路，王祖德也不确定哪个是正确的。
做实验有时靠的就是运气，即便做了万全准备，只要运气不站在你这一边，也会功亏一篑。
王祖德的运气不好不坏，他决定让老天爷来拍板。
“记得应该有。”在嘟嘟囔囔中，王祖德从冲锋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是今天下午在实验室捡到的。
正面就走大路，反面就走小巷。王祖德抛出了硬币，在一阵悦耳的翁鸣声中，硬币在空中打着无数个旋转，上升、下落，王祖德手掌啪的一拍，将硬币压在手心里。
在查看正反面时，他竟有些紧张。王祖德暗自好笑，打开了手掌。
是正面。
他顿时松了口气，拍拍疼痛的膝盖，继续沿着被路灯照得宛如白昼的大道走。
人啊，还是得走大路。王祖德想，右手无意识的转动着硬币。手指一滑，硬币从指尖脱落，王祖德哎呀一声，眼睁睁看着那枚硬币在地上跳了几下，叽里咕噜的滚向路旁的漆黑小巷。
这是天意吗？王祖德犹豫了一下，迈步走向黑漆漆的巷子。
一头扎进小巷，浓郁的黑暗将他吞噬，街道归于宁静，仿佛从没有一个中年男人从这里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