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配重对抗着浮力，两人像海洋馆水池里的北极熊，笨拙又臃肿。腿蹬重了会漂，蹬轻了又被水流压制。
每一步楼梯都无比艰难。
从二层，到三层，又到四层。
此时大厅的水淹没到了四楼五楼之间，那么后巷的水大约也应该在这个高度。
每一层都经历了第一层那种逐门试水的过程。星寻比一开始更加熟悉了水下的平衡控制，速度快了不少，但随着氧气的消耗，留给两人的时间也越来越紧迫。
终于，在四层的一个楼梯岔路前，柏苇杭试到了来自上层的水流。
“就是这里了！”柏苇杭在面罩里大喊，只有自己听得到的瓮声瓮气。
现在只需要在旁边某个向上的岔路，找到空腔，安置好星寻，自己再回来把这个门洞炸塌，便大功告成了。
柏苇杭给星寻一个大拇指，让她握了握。这是确定地点的手势。
星寻随即拍了拍他的右肩，看来右拐前方就有可以向上的楼梯。
果然，再向前没多远，一个楼梯间，最后爬升一层。
“哗啦！”
从水面探出头，水波拍打着墙壁。
柏苇杭把星寻扶出水面，没了浮力的帮助，宇航服沉重地压着他们。连滚带爬从水里钻出来，打开手电。
一条干燥的，幽长的走廊。
摘掉面罩，柏苇杭将两人的氧气关掉。回去还得用呢，时间比预计的慢了很多，就算成功堵住涌水，也不知道这水多久能从地下城的排水系统排出，没了氧气两人不能潜回去，怕是要困死在这里了。
“星寻呀，你在这一层等着我，去前面找个地方，远一点但别迷路。等我回来。”
“记得我说的话吧，听到爆炸但我没回来，或者......没爆炸可一个小时我还是没回来，就自己回去。”
“不要找我！”
用手电照了照，星寻眯着眼，汗水早已浸湿了头发，顺着额头正滴滴答答。
“......苇杭哥，要回来。”
星寻虚弱的说着。
拍了拍她的肩膀，学着地下城的手势摇了摇大拇指，柏苇杭转身重新跳入水中。
空腔和选定的爆破点距离不远，这就多亏了星寻这个迷宫活地图了。柏苇杭很快回到那汨汨流动的楼梯间。掏出C4塑胶炸药和延时雷管，准备找个位置摆放。
插好雷管，把炸药按在墙壁上。
一松手，炸药自己晃晃悠悠漂下去。
......
蠢哭了。
这光秃秃的墙壁根本没地方放。
塑胶炸药密度比水大一点，摆在通道里便沉到地面，紧接着就会被水流冲出来。
而且想炸塌这个洞口，最好还是放置在顶棚的地方，高一点。上层的砖石垮塌才能堵住门洞、
可...自己除了拿着这团橡皮泥似的炸药，什么工具也没有啊！
心急如焚啊！汗珠不断从后背流下去，面罩里也都是水汽，打着手电什么都看不到。
一手扶着门洞拐角的墙体，一手握着炸药，试了一遍又一遍。
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巴掌。
出发前总觉得任何细节都考虑到了，怎么会漏了这么关键的问题。这空无一物的后巷里，连个能利用的材料都没有！
咕嘟嘟的水流声，擦着头盔。灌水的后巷迷宫，像旷野中的风车，嘲笑着他，骑着瘦马的堂吉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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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寻躲在五层一个拐角里。
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几个小时的水中漫步，四肢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汗水在宇航服里浸泡着，冰凉难忍，星寻不住地轻轻颤抖。
那个异世界的男人，此刻正在下一层的水里，试图拯救自己，拯救地下城。
他去了多久了？十分钟？
二十分钟？
感觉时间过得好慢，为什么还没听到他回来的声音？他回来一定是会喊自己的。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星寻摆摆头，要挥掉这该死的念头。
不会的，他那么自信，那么笃定。如果这里有人能做到这一切，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
但这个不好的念头如影随形粘着她。
是不是又过去了五分钟？
星寻从躲藏的拐角出来，手电照着来时的方向。奶黄色，一直通向看不见的地方。
拖着沉重的宇航服，感觉身体一点劲儿都没了，但还是扶着墙来到柏苇杭入水的楼梯口。
快出来啊，快出来啊！
水面平静地像一只黑色的眼睛。
迷路了？还是遇到什么状况没办法回来？
星寻仿佛听到了什么声响，噗通，但那不是爆炸声。
那是昨天柏苇杭纵身跳进水里的声音。
那一条优美的弧线。砸穿了地下城几十年来的冷漠和麻木。
使劲盯着水面，似乎看到柏苇杭错过了路口，正在无尽的岔路里摸索。
不，我要去找他！只有我认得这个迷宫，如果迷路了只有我能带他回来！
星寻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坚定地带好面罩。
挥动着早已酸麻的手，半走半爬，回到水里。
打开手电，给自己壮着胆。只看到面前全是被照亮的黄色。
星知艰难的顺着楼梯走到下一层的门口。
怎么这么憋？
感觉越来越上不来气。
不对劲儿啊，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
糟了，柏苇杭关掉的氧气，自己忘了打开。
慌乱中，星寻伸手四处乱摸。
记得就在腰部啊！
配重的袋子，安全挂环，还有乱七八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口袋和衣服褶皱。
挣扎着，手电从手中滑出，轻飘飘落在地上，面前的手电光渐渐暗下去。星寻感觉脸上的肌肉开始绷紧，拧着。手也不能准确的移动了。
“我是要死了么？”
“我死了，苇杭哥怎么出去呢？”
双手不再挥动，慢慢平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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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寻看到爷爷和罗萝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罗萝还摇晃着那个棕色的土豆精。
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在一个有亮光的门洞前，背对着光，看不清脸。
“爸爸、妈妈！你们找到了出口啊！”
他们挥着手，召唤着自己。
自己好像回到了如罗萝那个年纪，扎着小辫子。蹦蹦跳跳跑向那束光。可这长廊似乎越拉越长，爸爸越来越远。
忽然一只手抓住自己，带着自己奔跑，回头一看，正是柏苇杭。
“快跑啊星寻，前面就是出口了。我们要出去了。”
柏苇杭温暖地笑着。
“使劲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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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前，柏苇杭在水里，急的团团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柏苇杭还是不能把炸药安放在合适的位置。
自己，星寻，还有整个地下城只有这一次机会，就算现在回去了，也没有氧气再补充到宇航服里再来一次了。
柏苇杭甚至想像前辈英烈那般举着炸药引爆。
不，一定还有办法！
突然想起，门洞不是一直从地面开到屋顶，门洞上方的墙和楼梯间形成了一个空间，如果把炸药固定在那里，就不会被水流冲走了。
哪怕是漂浮在那也行啊。
漂浮？
找个能漂起来的东西？
可身上都是些沉家伙，总不能把宇航服脱了充气吧？
手电，不行。配重，不行。口袋里再没别的什么了。
绞尽脑汁，手捏着那个危险的面团儿炸药。
啊！对了，这个塑性炸药不是可以揉捏塑形嘛。
一个大胆的想法点亮眼前的浑浊。柏苇杭赶紧开始捏橡皮泥。
捏出一个碟子，再揉边儿拉伸，变成一个碗，最后收窄碗口，炸药塑成一个小口儿罐子。
关掉氧气，吸一口气，拉掉面罩。
水哗啦啦灌进宇航服里，柏苇杭顾不了许多，举起“罐子”，倒过来，仰着脖子把嘴对准罐子口，小心翼翼吐着气。
一串儿气泡把水从炸药罐子里排出，立刻顶着罐子跃跃欲飞。
延时雷管从罐口塞进去，再收个边儿，大功告成！
柏苇杭穿好面罩，打开氧气，气体重新排开头盔里的水。
“呼......”
又可以呼吸了。
按压延时雷管的按钮，一松手，这个水下的“气球”带着小尾巴雷管，忽忽悠悠升起来，直奔门洞上方的半封闭空间漂去。
柏苇杭转身就走，手拉脚蹬，往空腔的楼梯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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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空腔的门洞，迎面撞到一个漂着的大家伙。伸手一摸，竟是宇航服！
星寻？这姑娘怎么在这！
拍了拍肩膀示意星寻跟上，可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怎么自己跑下来了？”
女孩此刻一动不动，两手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摇晃。
这是怎么了？
顾不得许多，抄起一只胳膊就往上爬。
“C4快炸了呀！”
又是拽又是抱又是推，柏苇杭手指似乎要把厚重的宇航服手套抠穿了。
只有短短的一百八十秒，快，再快一点！
“哗啦！”
冒出水面。
星寻此刻根本就推不动。
柏苇杭只得先爬上五层的地面，回手拖住星寻，拉出水面一小截，但又沉了回去。
试着侧躺下来，抱着星寻的腰，翻身一滚。
终于拽上了岸。
“砰！”
一声闷响，隔着宇航服，柏苇杭都感觉耳膜剧痛。
水面爆起巨大的水花，紧接着水点儿噼里啪啦砸下来。
柏苇杭赶忙摘下星寻的面罩。手电打去，气若游丝，面色青紫。
这女孩不会是没开氧气吧！
这个宇航服是没有专门的氧气罩的，氧气直接在脖领处喷出，充满整个头盔。
把自己的面罩摘下，坐在地上，搂着星寻。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嘴对着脖领处的氧气口。
“快呼吸呀，快醒醒！星寻！星寻！！”
良久，女孩从微弱的翕动，变成小口的喘。
终于悠悠醒来。
“苇......杭哥。”
“你......你回来啦！”
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紧紧靠着柏苇杭，轻轻流下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