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7月15日的暴雨像是天上捅了个窟窿,单绪伟缩在滨海市立医院急诊科更衣室里,白大褂领子被雨水洇出深色水痕。
他摸出半块硬得像板砖的茯苓糕啃了一口,顿时被噎得直翻白眼——这玩意儿是出门前爷爷硬塞的“护身法宝“,说是用百年陈皮和天山雪莲炮制,辅料更是集齐了三十六中珍稀药材,不过就这个口感和硬度,他严重怀疑老爷子是把做失败的点心回炉重造了。
“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快去,三床急救!“主任医师穿着一身雪白无暇的职业装,上衣口袋也很职业的挂着一直据说价值几百块的进口钢笔,皮鞋和头发上的定型剂一样闪亮。
护士长破锣般的嗓门穿透雨幕,单绪伟慌忙把茯苓糕塞回口袋,结果用力过猛撞翻了消毒液架子。三瓶碘伏在瓷砖地上跳起踢踏舞,最后集体撞碎在主任医师擦得锃亮的皮鞋前。
“单、绪、伟!“副主任医师王明宇的咆哮声让天花板簌簌落灰,“这是你本周第三次闯祸!知道现在碘伏多难搞吗?“
单绪伟抱着病历本落荒而逃,跑出休息室门口的时候,白大褂下摆还扫倒了走廊里两个输液架。
当他经过中医科封条剥落的诊室时,他瞥见玻璃橱窗里积灰的铜人模型——那是去年医疗事故后唯一没被清走的物件,此刻穴位上的银针似乎正在诡异地颤动。
“难道是昨天晚上做个人修行太累了?”当他揉完眼睛再次看向那件模型的时候,模型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诊室里只有“滴答...滴答...”时钟走表的声音。
三床的溺水男孩让整个抢救区气压低到窒息。
此时男孩的浑身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水鬼拖进冥河里淹了三天三夜。胸口的起伏很不明显且毫无规律,脸上还不时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
病床一侧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催命般的尖叫,屏幕上的血氧饱和度在70%上下串跳,两个护士正在给呼吸机接氧气瓶,金属碰撞声混着窗外的闷雷格外瘆人。
“让开!“王明宇进来的时候,白大褂上还沾着咖啡渍,“海姆立克法都做不好,你们中医科出来的就这点能耐?“
单绪伟踉跄着扶住治疗车,不锈钢托盘里手术器械叮当作响。
他盯着王明宇标准的教科书式姿势,突然想起大四那年被爷爷特训“太素脉法“的荒唐经历——老爷子让他蒙眼摸活鱼,说要感受“水中生阳“的脉象,结果他摸了三天鱼缸里的金鱼,最后被街坊举报偷观赏鱼。跟此时主任的姿势一模一样。
“血氧掉到65了!“护士的尖叫似乎也让监护仪红光更盛了。
这时单绪伟突然注意到男孩两耳后方浮起蛛网状红痕,一丝一丝繁琐交错,极细极深。这分明是《玄珠密语》里记载的“水鬼纹“。他摸向白大褂内侧暗袋,鹿皮针囊的触感让他掌心发烫——这是爷爷用三十年陈皮换来的,据说能避秽气。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第一枚银针破空的瞬间,走廊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记者团来采访新技术了!“医务主任亢奋的嗓门吓得单绪伟手一歪,本该刺入膻中穴的银针直奔男孩肚脐眼。千钧一发之际,他想起爷爷演示“神阙引魂“时说过的话:“脐通先天,可渡幽冥“,手腕顺势一抖。
“呕——“男孩突然喷出带着水草的黑色黏液,精准浇在冲进来的记者相机镜头上。心电监护仪的波形突然平稳得像老和尚打坐,王明宇举着喉镜的手僵在半空,活像被雷劈过的避雷针。
“你...你往孩子肚脐眼戳针?“医务主任的脸比男孩还青紫。
单绪伟捻着针尾讪笑:“这叫'潜龙出海',《针灸大成》里说...“
话音未落,裤袋里的茯苓糕突然掉出来,在地上滚出完美的曲线,最后粘在了院长新买的鳄鱼皮鞋底。
.........
暴雨在窗玻璃上敲出密鼓点。单绪伟缩在处置室写病历,突然听见器械柜里传来“咔嗒“声。打开柜门,爷爷给的檀木诊箱正在轻微震动,箱盖刻着的北斗七星泛着幽光。他想起今早老爷子神神叨叨的嘱咐:“戌时三刻开箱,能见真章。“
“见鬼的真章...“他嘟囔着掰开铜锁,箱内整整齐齐码着九枚骨针,针尾雕刻着狰狞兽首。最底层压着本泛黄的《鬼门十三针》,书页间夹着张1990年的剪报——“滨海中医科主任单济苍因医疗事故停职“的标题赫然在目。
走廊突然传来骚动。
单绪伟探头看见王明宇正带着记者团参观设备,最新进口的除颤仪被擦得锃亮。“这是我们引进的德国尖端科技,“王明宇的尾音扬得像唱歌,“那些迷信至极的跳大神的疗法早该淘汰了...“
单绪伟的茯苓糕再次“恰好“滚到王明宇脚下。看着对方摔了个四仰八叉,他蹲下来假装关切:“王老师,要不要我给您扎个止疼针?百会穴一针见效!“
王明宇迅速起身,碍于这么多的记者在场,他只是狠狠地瞪了单绪伟一样,便继续带着记者团继续参观去了。
“还真沉得住气啊,若是生在2000年前,说不定也是个人物。”单绪伟心理想。
........
凌晨一点的时候,急诊科的大灯突然开始闪烁。单绪伟在值班室翻看爷爷的笔记,忽然听见留观区传来异响。
他寻着声响来到一间诊室,看到那个白天救活的溺水男孩直挺挺坐在床上,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正用指甲在墙上划出怪异的符咒。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那些划痕泛着磷火般的幽蓝。
“小朋友...“单绪伟刚靠近,男孩突然转头露出森白牙齿,喉咙里挤出沙哑的童谣:“针渡阴阳...灯引黄泉...“
单绪伟脑子里轰的一声明雷响过,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调子分明是爷爷哄他睡觉时哼过的安魂曲!
“23床惊厥!“此时护士的尖叫打破死寂。等单绪伟找到镇静剂冲过去时,男孩已经恢复正常,墙上的划痕不知何时变成了蜡笔涂鸦。只有他瞥见窗台上残留的纸灰,形状像是烧过的符纸人。
暴雨更急了。
单绪伟躲在更衣室给爷爷打电话,忙音持续到自动挂断。檀木诊箱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箱盖内侧缓缓浮现出血色字迹:“子不过午,阳不入阴“。
他摸出茯苓糕咬下一口,发现夹心层露出半截青铜钥匙,齿痕形状竟与中医科封存档案室的锁孔完全一致。
凌晨三点,一道闪电劈在医院楼顶。单绪伟鬼使神差地摸到中医科禁区,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档案室里传来古老编钟的嗡鸣。借着闪电的蓝光,他看见满墙贴着1990年医疗事故的报道,每张照片里爷爷的白大褂上都沾着黑色黏液——和今天溺水男孩吐出的东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