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色马之印(八)

华生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痛感让他的神智清醒了几秒。

借着摇曳的烛光,他看见奥斯汀牧师那苍白的皮肤已如绽开的茉莉花,身体上每条疤痕中都涌出蠕动的粉红肉芽。

那些肉团迅速扭曲生长,形成婴儿一样白嫩的双手和蜷缩的脚趾。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更加沉醉的香气。

终于。

一名邪教徒颤抖着咬向那些肉团。

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被肉团包裹,化为一滩新的血肉融入其中。

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那些原本被压制住的邪教徒纷纷爬向肉团,其中甚至有几名警员。

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华生强压下体内翻涌的食欲,脖颈上悬挂的十字架传来冰冷的触感,稍稍安抚了他躁动的食欲。

他手刀劈晕三个正匍匐向祭坛爬去的同僚,拽着他们的后领在血泊中拖行。

教堂大门近在咫尺时,华生忍不住回望,福尔摩斯的银柄手杖正在肉瘤丛中劈砍,鲜血已浸透他的黑色大衣。

这个画面让华生爆发出更快的速度冲向外面。

要赶快请求支援。

这次邪教徒的仪式是真的召唤出来了一个异种怪物,如果任其成长下去,整个南华克区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还有夏洛克。

就算有护符保护,他也撑不了多久。

华生喘息着摸向信号枪,南华克区的迷雾上空出现了一团明亮的烟火。

医生咬住十字架,再次转身回返。

既然他还能扛得住,那么他就能救更多的人。

……

【侦探阻止了怪物的逃跑,但他的护符已经开裂。

警探没有逃跑,而他现在也逃不了。

医生一直在救人,就在刚刚他被自己救下的人咬住了手臂。

毫无疑问,我们的行动濒临失败……】

日记本上清晰描述着另一边崩盘的局势,而那根指向家的银丝也摇摇欲坠。

雷斯垂德警探的情况十分不妙。

叶延紧紧握住手中的奇特小刀,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纠结的情绪之中。

我要去支援吗?

他有这种想法并不是热血上头,想要直接莽上去,而是他手中真的掌握着能救人性命的东西,只是需要冒很大的风险。

开壳之刃,这是他手中小刀的名字。

这是一把刀锋上包裹着白色网状绒丝的奇特小刀,叶延握住它时,能感觉到那些网状绒丝像动脉般有节奏地搏动。

它像是一个活物。

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把开牡蛎的小刀确实可以视作是半个活物,它已和于勒绑定在一起,双方互为对方的保护伞。

因此,叶延没办法把它收进意识空间中查看信息。

可这把刀无疑是一件奇物。

于勒就是用这把刀划开马腹,打开一道门扉,逃脱了落日教会的追杀。

他向叶延透露,开壳之刃最初不过是把普通的开牡蛎小刀,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已陪伴自己将近十个年头。

直到那天,邪教徒逼迫他作为祭品自尽,开壳之刃才展现出它的非凡之处。

锋刃先是斩断束缚他身体的锁链,继而洞穿仪式主持者的太阳穴,最终带着他从日落教会的分部大本营中逃出生天。

这令叶延突然想起魂质介绍中那句极易被忽略的注解:

“其他事物的灵魂大多更为简单。”

或许于勒的刀最初确实平凡无奇,但经年累月的使用已赋予它灵性,而邪教徒的鲜血祭祀恰巧唤醒了刀沉睡的灵魂。

正因为物品拥有灵魂才会成为奇物,而不是因为成为奇物才拥有的灵魂。

他突然明悟这个道理。

开壳之刃的能力很强,但使用这把刀会付出严重的代价。

于勒如今才四十多岁,却因为使用它逃跑变得满头白发,像是一个小老头。

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致命的机制。

开启的未知门扉是随机的。

如果不是于勒在邪教徒仪式中意外觉醒了神秘能力,将它和自己绑定在一起,这把刀可能会将他随机传送到一个地方。

至于其他人则需要看脸。

或许是深山老林,或许是海底深渊。

使用者要是运气不好,落地成盒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叶延比较特殊。

引之准则赋予他的能力是指引方向。

当他将这把开壳之刃作为坐标媒介连接,锁定邪教徒的聚集地后,他便知道自己可以利用这把刀准确到达此地的位置。

这意味着,只要他行动够快,就能像飞雷神一样救人然后开门离开。

和之前死掉的那个邪教徒不一样。

叶延无法心安理得地坐视一个在自己面前真实存在的好人,就这样死去。

他现在面临一个电车难题。

铁轨上的一端绑着自己,另一端绑着回家的路。

或许他应该再等等。

等到日记本上写出破局的关键,或者事情出现另外的转机?

脑中思考的时间只有三秒。

可罗盘上代表雷斯垂德的坐标银线已如暴风雨中的渔火,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最终,叶延放弃了思考。

得失利弊的权衡全部被他抛诸脑后,因为那些从来都不是他真正在意的。

他在乎的从来只有一样。

回家!

雷斯垂德不能死,华生不能死,福尔摩斯更不能死。

他们代表着“家”的印记。

没有他们,我该怎么找坐标回家?

对死亡的害怕和恐惧萦绕在心中,但叶延只要一想到客死异乡、永无归期的绝望未来,他的眼神便充满了决绝和坚定。

谁也不能阻止他回家。

谁也不能!

如果有人要阻止,那就把那些碍事的绊脚石全部碾个粉碎!

就在叶延要有所行动之时,一旁的于勒似乎预料到他要做什么,伸手按住叶延颤抖的手腕,眼珠里满是哀求。

“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那些人就算都死了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老人的嘴唇哆嗦着,一只手摸向开壳之刃:“如果你不想让他们死,让我去吧,我来为你开门!”

叶延阻止老人的动作,在触及对方同自己一样发颤的手指时顿了顿。

“于勒叔叔,别人用这把刀会死,以你的寿命再用一次同样会死,而我开一次门,只是长大了而已。”

默默流泪的老杰克抬起头。

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一个好孩子去做傻事,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等我回家。”

叶延说着,扯动脸皮露出一个笑容:“我们想办法还清那些欠下的债务。”

于勒颤抖着,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在“回家”二字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望着叶延决绝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执拗的少年,竟是要为他这样的混蛋,去搏一个归处。

多么可笑啊。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要带他回家。

刀尖划过船仓的大门,叶延念出开门咒文:“坚固之物终有破绽。”

随着他话音落下,眼前的大门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叶延的衣角无风自动。

缠绕的白色绒丝突然活了过来,如蛛网般蔓延,刺入他手背的经脉,转瞬间化作猩红的根须,在皮肤下鼓动生长。

他看见了门后的场景。

红芒充斥的昏暗教堂中,鲜血铺就的长毯一直延伸到门前,正前方矗立着尊诡异的圣母像,她怀中的圣婴正留着血泪。

而在他身后,于勒的瞳孔却映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门内的黑暗与门外的光明在此处交融,在朦胧的过渡地带中,一道人影如同被无形之手拉扯的面团,四肢诡异地延展变形,最后化为一道光被黑暗所吞噬。

这是于勒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看人通过“门”,而他能感受到开壳之刃的愉悦。

亲近中带着一股雀跃。

这是于勒之前在使用开壳之刃时,从未得到过的反馈。

他将其用作逃避,侄子却用作开拓。

或许自己是开壳之刃的主人,但最适合这把刀的人无疑是他的侄子。

“混蛋东西...…”

于勒嘶哑地咒骂着,不是在骂叶延,而是在骂当年那个选择逃亡的自己。

“那...那是...…”

老杰克目瞪口呆,自诩见多识广的他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该死的!”

于勒向老杰克大声叫嚷着。

他抓起酒瓶砸在舱壁上,玻璃碴混着劣质威士忌溅在两人脸上。

“我侄子要当愚蠢的救世主去啦,但他叔叔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听着老杰克!”于勒一把揪住老杰克的领子:“要是我侄子最后没有回家,我一定要先和你这个老东西拼命,再找伦敦佬拼命,最后让那些该死的邪教徒都下地狱!”

……

福尔摩斯呼吸急促,手臂已经快酸涩地抬不动剑。

他的判断出错了。

这不是还未成型的异种,而是一个已经成长完毕但不愿出生的成体异种。

这彻底违背了收容所的档案记录。

按照常理,异种一旦发育成熟就会迫不及待地出生,贪婪地搜寻猎物。

一个违背所有已知规律的存在。

但反常背后必有缘由。

福尔摩斯眼中带着精芒,剑锋在颤抖中重新再一次砍掉肉团新生的手脚。

只要斩杀这个异常个体,他就能通过解剖获得它的尸体,探索到这个异种身上违背生物本能的秘密。

所以,我必须找到它的核心。

颅中之光再次通明。

头脑是我的一切,身体只是个附件。

福尔摩斯在心中默念着这句信条,强行压制住体内翻涌的食欲和饥渴。

他的目光如解剖刀般一寸寸扫过眼前蠕动扭曲的肉团,在那些令人作呕的褶皱间搜寻着其中隐藏的致命破绽。

在这里!

银光直刺肉团的某个深处。

然而,剑身传来的触感却让福尔摩斯瞳孔骤缩。

“甲壳?”他眉头紧锁,剑刃与不明物质摩擦出刺耳声响:“而且竟能抵挡添加了'锋利'灵性物质的附魔剑?”

福尔摩斯想抽剑而退。

但怪物身上的肉团却在这一刻暴乱,疯狂地长出手脚,连着侦探和他手中杖剑,一起拖拽着向自己靠近。

示敌以弱?

原来这怪物还具备一定的智慧吗?

都快要被肉团所吞噬,但福尔摩斯依然冷静地分析着怪物身上暴露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大脑此刻如同精密运转的冰冷机器,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

除了一件事。

只希望异种能不吃掉自己的大脑。

他想着。

“嗤啦——”

血肉撕裂的声响格外刺耳。

刚落地的叶延猛地挥出一刀,他将眼前诡异的肉山想象成一条待宰的鱼,如残忍的血手屠夫对着它开膛破肚。

叶延的手在颤抖。

但他挥刀的速度却在不断变快。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萌发出一种诡异的食欲,这种情况让他不自觉想起上次杀行尸受到的寒意影响。

如果不抓紧解决掉这个怪物,他很可能会失去理智。

开壳之刃很兴奋。

叶延感觉到开壳之刃正在引导他的动作,刀尖如同活物般在血肉中划开。

锋刃没入肉块的瞬间,黏腻的触感顺着刀身传来。那团臃肿的肉山突然剧烈抽搐,表面鼓起无数不规则的凸起。

突然,刀刃碰触到某个坚硬的物体。

肉山内部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一大股血水从那臃肿身躯中喷涌而出。

“噗通、噗通——”

一颗跳动的心脏从肉团的裂口中弹射而出,直扑福尔摩斯面门。

可福尔摩斯没有避开。

因为他身上的护符已经彻底裂开。

来不及了。

叶延动用罗盘标记开壳之刃上残留的血肉,直接锁定隐藏在心脏中某个存在。

飞刀在眼前一闪而过。

精准命中。

开壳之刃将那颗心脏死死钉在地面。

黏稠的血浆如同融化的蜜糖奶油,从刀口中缓慢流出,带着某种禁忌的诱惑,不断刺激着叶延的嗅觉和视觉。

糟糕。

叶延想要克制住内心吞食的欲望,但他的腿却不由自主地向那个地方走去。

他彻底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噗呲——”

一只半人半虫的异种挣扎着爬起。

镰刀状的甲壳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它像离水的鱼一样向着肉团拼命爬去,最终在距离血水数寸之处僵直不动。

原来如此。

这个异种没有在空气中呼吸的能力。

福尔摩斯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因为异种的死亡,他短暂地恢复了理智,然后思考戛然而止。

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正缓缓跪下,面容扭曲地将异种的尸体往嘴里塞。

尽管对方的体格和外貌都发生了不少变化,但福尔摩斯还是通过对方身上一些的细节,认出来了那个青年人的身份。

尤安·达尔芒斯。

他抬起手,把青年人一拳打晕。

在叶延瘫倒的瞬间,侦探用最后一丝清明切断了大脑对身体的控制。

就像关闭一具失控的机器。

于是,等到华生咬着十字架冲进来后,他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映入眼帘的诡异画面让他表情古怪。

一个有点眼熟的陌生青年正倒在地上,嘴里还含着半截狰狞的虫肢,昏迷中仍无意识地咀嚼着甲壳碎片。

而福尔摩斯则以怪异的姿态跪在青年人身边,仰头呆滞地望着天空。

他的肌肉不时痉挛抽搐,就像一具被切断提线的木偶,每当他试图支起关节站起,都会因肢体失调而重重栽回原地。

自己似乎错过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华生一边想,一边快步跑到两人身边,把两人一左一右地抗在肩膀上。

不管了。

先把人救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