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坐在书房,四周寂静无声。
半晌之后,老司寇终于开口道:
“如此说来,这忻城伯世子被你......你?......被你打了?”
李伯弢一本正经地答道:
“正确的说法是,他杀我不成,被我感化投降!”
“好吧......”老司寇斜睨了他一眼,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叔祖,你说这忻城伯会不会找机会弹劾孩儿?”
“毕竟被打的是赵之龙。”
“是感化?”
“对对,是感化!”李伯弢赶紧说道。
老司寇冷哼了一声:“按你的说法,赵之龙在骡马市强买强卖,还要杀你!且现在,又是在朝廷打算整顿京营之际......”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续道:“弹劾你,对他忻城伯又有何益处?”
李伯弢眼神微动,正欲开口,却听老司寇声音低沉下来:
“莫非,他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话音一落,书房中仿佛冷了几分。
威,够威!李伯弢心中暗暗赞叹,要的就是叔祖这样的气势!
只不过,小人难防。
李伯弢思来想去一番,于是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或许是孩儿多虑了!”
老司寇闻言,又细细想了一下。
这忻城伯要想弹劾自家侄孙,那势必就得上奏章,而只要奏章一上,皇上会不会看,那都是一个问题。
这对忻城伯来说,实在是费力不讨好,毫无意义。
更何况,只要他的奏章一到通政司,老夫这边便立刻知晓。
到时候,让都察院御史,六部科道一齐弹劾他那不成器的世子,他就真的不怕?
想到此处,李志淡淡一笑,语气不重却透着不屑:“无妨,老夫替你留意一下。”
这“留意”二字一出,李伯弢顿觉书房温度回升,心中也是一阵踏实。
正当李伯弢,要起身告辞,忽闻李志问道:
“今日去了薛青雷那,可有收获?”
李伯弢闻言,略一迟疑,随即又坐了下来。
本打算过几日再与老司寇详谈此事,如今既然开了口,正好借机说道一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薛司马就京营诸务,考较了侄儿一番。”
大司寇点了点头:“他愿意考较你,说明还算看重你,可有所得?”
李伯弢笑了笑:“确也学到了不少。只是,其中有一事,关系稍重。薛司马之意,是希望大司寇您能出出力。”
“哦?”老司寇眉头微挑,“何事如此,他为何不亲自来说?”
李伯弢拱手一礼,神情肃然:“因为,这件事原是侄儿所提。”
“那便说来听听。”
老司寇不动声色,语气平平,但已是将身子坐正,显然对李伯弢接下来的话颇为在意。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处理一个案子。”
随后,李伯弢便将张名世案的前因后果,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
听罢,李志轻轻点头,抚须而语:“你倒是绕了个弯子,不过也算是一个法子,真要有人翻案,你放心——老夫不会阻拦!”
李伯弢抱拳一礼,笑道:“那就已足够。不过,这案子里,还有一件小事,对叔祖您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不知能否再帮侄孙一把?”
“哦?何事?”
李伯弢眨了眨眼:“若有人递状翻案,这案子最先是由刑部哪个衙门负责?”
李志略一沉吟,随即道:“张名世原系云南参将,所犯之事亦在云南,想来此案是由刑部云南清吏司接手。”
“那若要在十三清吏司之间调换主事,比如别司与云南司对调,可需报吏部批准?”
李志闻言,有些奇怪,不过依旧答道:“这种调任不涉升迁贬黜,只属部内职务调整,只需吏部报备。”
“不过,这是何故?”
“因为这案子,我想交给一个人处理。不知大司寇,可否把他调到云南司?”
李志放下手中茶盏,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哦?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起刑部的人事了?”
“那你想调谁去?”
“江西清吏司主事,洪承畴。”
李志轻轻蹙眉,略作思索,却一时间记不起有这么一个人,便抬眼问道:
“为何你点名此人?莫非你识得?”
这人到现在为止,李伯弢自然是不认识,不过这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汉奸,此时正蹲在刑部江西司。
李伯弢摇头答道:“孩儿不识,只是听闻此人办事干练,使命必达,胸有大志,不拘流俗,乃刑部之中少有的能吏。”
“他是上一届,四十四年的二甲进士,在刑部已有三年。”
“如此说来,他并非庶吉士?”
“不是。”
老司寇轻轻敲了敲扶手,思索片刻,道:“不是庶吉士,却能在观政之后留在京师,直接任京中主事......看来确实不简单。”
他抬眼看向李伯弢:“你说的,我知道了。”
李伯弢见状,又道:“不过,孩儿虽未曾与他相识,顶多算是仰慕大名,但今后倒是想结交一番。”
老司寇立刻明白了此人在自家侄孙心中,地位不低。
他年事已高,已懒得揣测李伯弢的目的,心里清楚:李伯弢恐怕并非只是为了交好与他。
于是问道:“关于这人,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
李伯弢面带微笑,倒也坦然,说道:“此人虽好,但有一点却需注意,就是这洪主事有时过于爱惜自己的羽毛。”
老司寇闻言一愣,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道:
“嗯......假如你所言不虚,那这洪主事恐怕便是那种,只关心自身得失的能吏。”
他顿了顿,眼神微沉,又道:“这类人在官场上,倒也不少。”
“不少?”李伯弢略感惊讶地反问。
李志轻轻一哼,道:“老夫看来,朝廷中八九分人,心中想的无非是升官发财。不同之处,只在于是无能而贪位,还是有才而逐名。”
他手指轻叩几下案几,神情淡然却目光锐利:
“嘉靖年间的严嵩,前宋的蔡京,不都是这类人?可若真是才具过人,纵然心有所图,只要手段干净、政事得力,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这类人若能掌得住、用得准,也算有益于朝廷。”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李伯弢,道:“不过此人既得你如此看重,老夫也会抽空见上一见,看看他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徒有虚名的南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