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离开安丰场的程家盐队,没走多久便又停了下来。
程远的马车里,程远与张士信右眼高高肿起的相对而坐。
程远的脸上带着歉意。
“张兄,对不住啊,我这手下下手也没个分寸。”
刚刚张平追了上来,被常猛逮了个正着。常猛以为是某些宵小之辈在打盐队的主意,二话不说就是一拳。
要不是张士信求饶及时,只怕是要被打个不省人事。
不过挨了常猛那砂锅搬大的一击重拳,居然还能及时叫出声,可见这张士信也不是个一般人。
张士信摆摆手,无所谓道:
“贸然接近载满货物的盐队,这也是我咎由自取罢了,程公子不必介怀。”
程远将一杯热茶推到张士信身前,问道:
“张兄来找在下,是有何事?”
程远虽然问是这么问,但心里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士信他不认识,但是高邮张氏的名头,程远来做贩盐生意,自然是听说过的。
更何况如今张氏的掌门人,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张士诚。
再考虑到自己这边刚拿到到不少盐货,那张士信的目的,便不言自明了。
张士信笑着说道:
“不瞒程公子,我想要和你谈一桩生意。”
“哦?什么生意”
“不止程公子想要将这些盐货,卖往何处啊?”
“张兄何必明知故问,我程家的眼,自然是卖往淮西六州,这种事情,两淮地界上谁人不知?”
张士信等的就是程远这句话,他声音中含着惋惜,叹道:
“程公子,这淮西盐价不过四百文一斤,这往那里卖,是不是太亏了?”
古代交通不便,物流困难,导致各地货物价格差异极大,这盐价自然也是同理。
“那张兄有何高见?”
“山东!”张士信直接出了自己的目的,“如今黄河水倒灌入渤海,冲毁了山东不少盐场。如今京畿至山东各地,盐价三个月前就已经涨到了八百文,而且还在上涨。程公子若能与我合作,这批盐货的收益翻上一番,都不是问题。”
程远心中一动,按照他们程家的消息来看,张士信的话可信度极高。他已经心动了。
“不止张兄想要怎么个合作法?”
张士信心中微喜,果然是个毛头小子,轻轻抛饵就上钩了。
他笑道:
“程公子看这样如何?你将货物尽数与我,我将其运往山东卖掉之后,除开程公子的成本之外,得利五五分成。”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张士信补充道:
“我可以先付给程公子三成定金,以示诚意。”
程远听了张士信的提议,心中暗骂此人不要脸。明明是有求于自己,居然还能如此贪得无厌。
先不论五五分成是否合理,这货物程远又怎么可能全交给他?倒时候张士信一句船翻了将货物都昧下来,程远找谁说理去?
程远抿了一口茶,语气不咸不淡。
“张兄,在下虽然年轻,但是也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四百文一斤的盐价足以让我程家赚的盆满钵满。这运盐前往山东,路上水患不止,流民无数,稍有差池,可就是血本无归啊。”
张士信揉了揉肿胀的右眼,心中开始思忖。
他本以为这桩生意会很简单,毕竟这家盐队的话事人看起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但是没想到这年轻人也不傻,不上套。
那就只能先看看对方的意向了。
“程公子说的不无道理,那程公子想如何做?”
程远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知道你们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不如这样,我以每斤六百文的价格,连盐带引一同卖与你,你看如何?”
大元贩盐的方式,一共分为三类。
第一类有正规盐引,然后以“火耗”的名头再加上一部分私盐得利,风险最小,得利也是相对最少。如程家这般。
第二类简单粗暴,没有盐引,自己煮盐自己卖,风险最大,得利最多。这类生意的代表人物是台州方国珍。
第三类则是结合前两者,他们一般拥有运输工具,会帮助各大正规盐商运盐,但是他们也会大量收购盐丁私自熬煮的私盐,借助正规盐商的盐引蒙混过关。风险和得利都是适中。代表人物则是张家。
所以比起程远的盐,其实他的盐引对于张士信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张家自己去买盐引?这年头的盐引可是能与白银比肩硬通货,哪是那么容易买到的。而且因为盐引方便携带的缘故,达官显贵们都争相囤积盐引,这就导致市面上的盐引更加稀少。
高邮张家虽说资产庞大,名气不小,但是发家也不过才一代,官场上势力单薄,根本没资格碰这种生意。
在盐丁眼里你们张家是大哥,但是在那些真正的达官显贵眼里,你就是臭要饭的。
张士信见程远如此坦诚,他也就索性不装了。
“程公子是爽快人,那我老张也就不卖关子了,六百文虽说不少,但是价格也算公道。不过我身上现银没那么多,只买五十引,程公子以为如何?”
“五十引?”
程远心中微微计算,那就是两千两银子,也算不少,更何况能和张家结个善缘,以后他自己制私盐的时候,张家可是个不错的销售渠道。
他于是点头同意。
“好,就这么办。”
二人便这般敲定了生意,不过张士信的船队还停留在瓜洲,便与程家盐队一道,一同回了扬州。
……
……
回到扬州之后,程远先是分了五十引盐给张士信,当然,卖给张士信的盐,是不算火耗的。
盐队众人回了程府,修整一天之后,便要踏上返回颍州的路了。
不过程远回扬州的当晚,程府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扬州程府客房之中,程远坐在主位,客座上是金发碧眼的安德烈。
“程,你实话告诉我,你这批瓷器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程远纳闷道:
“怎么?在下卖与你的瓷器,是有什么问题吗?市舶司检查出问题了?”
市舶司是专管海外贸易的机构,相当于后世的海关,程远这批货是正儿八经买来的,要是出问题,程远只能想到市舶司了。
安德烈却是摇了摇头。
“市舶司那边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一个熟人非说,这批货是他的。”
“他的?”程远不置可否。“我程家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青花瓷,怎么就成别人的了?安德烈你莫不是让人骗了。”
安德烈摸了摸下巴,否道:
“不像,那人叫哈桑,常年做的是瓷器生意,最近他丢了一大批货,这在色目商人中无所不知。”
程远这时突然想起这批瓷器坎坷的来历,心中暗骂一声。
这不会,是正主找上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