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饵

“哼哼~”

当年那只小乳猪,如今已出落得有乃父当年几分风采,并且灵识已开,这屈膝下跪的模样,叫齐双喜好生不自在。

他伸手摸摸黑猪脑袋,特意看去,当年后脚那个伤疤还在。

叶烛也留意到他的眼神,坦然说道:“我当年受齐兄弟启发,滞止多年的境界一朝突破,往后修行无一日不受那八字之恩,所以便让犬子也记得这份恩情,并取名叶刺。”

一头猪称自己儿子犬子,听起来颇为怪异。

齐双喜心中好笑,但知这猪妖外粗内细,猜出自己背后有人,虽然不方便明说,也把话说得够重了。

“碰到什么难事?”

叶刺学父亲当年那样坐在地上,叶烛转头看了眼西边,眼角微颤两下,这才缓缓开口。

“齐兄弟想必好奇,我为什么进了瓶岭司徒家,几日前还来攻打贵山门?”

齐双喜想了想,开口道:“书院?”

“正是。五年前,书院一纸令下,将我野猪岭划归司徒家管辖,我除了遵从还能有什么法子,还好司徒家对我还算不薄,资粮也管够,所以那些脏活,也不得不都扛下了。

“这从云山摆上台面已有三年,为什么直至今日才来攻打?只因大江南北八宗六门六世家,都被抽调至南边剿灭了两个落仙村,前些日子又调头北上,攻打七安山落仙村,这才耽搁了三年。”

说到这里,叶烛微微一顿,察觉齐双喜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这才继续道。

“那日齐兄弟力退三金丹,名头响彻两岸,兄弟我是佩服得紧,但回到瓶岭后,听我家自七安返回的大人说,这世道要乱了。

“落仙村本已存在数千年,与各山头相安无事,可近些年,书院说杀了也就杀了,这已叫人胆寒,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书院借征剿之名,把各大宗门世家的底牌摸了个透。

我家那位大人本是闭关几十年,正冲击金丹后期,也被从洞府里被拎了出来,开始自然气大,可打着打着就发现不对,他说,原来落仙村只是鱼饵而已,我们这些大鱼小鱼,倒是通通被从水底赶到水面了。”

还是为了所谓的仙椅吗?

齐双喜仔细听着,又把白金丹的话在脑中印证。

如果只是为了仙椅,凭书院实力,自己足以将落仙村一一拿下,何必搞得如此鸡飞狗跳,还让下边这许多宗门世家有染指的危险?

他又想到当年晏罗克甘冒大险,也要去修行那禁术,然后断然封山,好好一个掌门不做,所为何来?

“叶兄不妨说得更明白些。”

“是。我只区区筑基,又只是短短几年的门客,很多话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我与家中那位公子颇为投缘,他跟我说,书院治下数千年,太平了太久,以至于各宗门世家渐有抱团之势,所以,书院要把这天下,重新摇匀了。”

“明白。”齐双喜微微颔首。

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哪怕是修仙世界。

承平日久,修士数量吭哧吭哧冒,但资源也就那么多,为了争夺资源,有大打出手的,有抱团大打出手,隐隐间成联盟之势的,光是他自己知道的,在大江两岸,就有准水一系,东海一系、望月湖一系、三青山一系。

还很嚣张的自称“湖山海河”四仙盟。

书院出手摸底、敲打乃至杀鸡儆猴,自是应有之义。

“叶刺。”叶烛严肃一声,黑猪立即乖乖跪下,“犬子愚钝,还未录入瓶岭名册,我常年在外做事,也没有时间调教,所以请齐兄弟念在当年一面之缘,将他收入从云门下,别的或许不成,犁地开山尽可做得。”

黑猪叶刺眼巴巴看着齐双喜,一双大眼倒不像他父亲,泪汪汪的,不知是乞求,还是因为要离开父亲而难过。

“行,正巧山上缺个做粗活的,随我上山吧。”

叶刺将头磕得砰砰山响,被齐双喜扶起。

叶烛又奉上一个储物袋,说道:“犬子胃口大,些许资粮还请齐掌门收下,将来…将来我还会送过来,大恩不言谢,叶某这便告辞。”

说罢不再看儿子一眼,御风而去。

叶刺朝父亲方向奔了两步,眼泪夺眶而出,心中委屈压抑着,但始终不敢叫唤一声,只默默昂首一阵,便随齐双喜走入大阵。

……

八百里外,一处亭台。

瓶岭司马家主宅。

一个高鼻薄唇的中年男子倚在亭中,手中拿着根玉米,慢悠悠一粒粒剥下,抛进面前荷花池中。

玉米粒在水面撞开涟漪,便有数只锦鲤争抢,每抢得一粒,方圆百里便下起一阵雨,极为神异。

男子身旁又坐有一个锦衣少年,面貌颇为相似,正是叶刺口中“那位公子”,瓶岭司马家「和」字辈老七,司马和泰,那剥玉米的男子,自然便是当代家主,金丹司马平渊。

此时司马和泰眼含担忧之色,听得方圆百里的欢呼声和赞颂声,终于开了口:“父亲您才添新伤,这些雨,已够了。”

司马平渊又抛下一颗,随手把玉米棒递给儿子。

“你试试。”

“儿子哪里有父亲这等本事。”

司马和泰笑道,但件父亲听劝,心也就松了,郑重剥下一粒,学着父亲动作抛到池中。

鱼群一哄而散。

他微微一赧,而后父子二人放声大笑。

司马平渊掀开袍子,原本白玉般的胸膛上,多了一个杯口大的洞,洞内有岩浆翻滚,细看之下,竟是翻滚出无数人脸兽脸的模样,被一层淡淡青气封在胸内。

“东海丹舟门?”

司马和泰蹙眉,细看几眼后又舒展开来,微笑不语。

“你倒是沉得住气,比你几个兄弟好。”司马平渊挥手止住儿子欲语。

近两百年来,他瓶岭司马家人才井喷,从一个筑基世家,一跃而成在大江两岸都说得上话的金丹世家,到了这一代,更有“司马四和”一说,指的便是四个杰出的儿子和侄子。

但他知道最有前途的,是面前这个几乎从未出过家门的第五“和”。

虽然只是筑基初期,但不为自己身上金丹伤势所慑,更能马上看出以自己的修为,这个伤无非是自找的,掩人耳目而已。

修仙修仙,修到最后终究修的是心性。

眼下局势如此,这把刀是不能继续藏下去了吧。

司马平渊拢好袍子,似乎也是彻底放下了心,悠然道:

“两年后的书院问仙,你去。”

“是。”

司马平泰面无波澜,往池中又丢下一粒玉米,终于有一条锦鲤试探着靠近,在玉米粒沉入池底之前,吞进嘴里。

他下意识抬头看天。

仍是烈日炎炎。

“莫要好高骛远,你知道,这是你借了四个兄弟的脑袋去的。”

“是。”

“如若你入了书院的眼,我便放弃冲击元婴,司马家全力助你。”

“是。”

“送到从云山的资粮,莫要小气了。”

“是。”

司马平渊一边说着,一边套上木屐,像个员外般,背着手穿过月拱门,随着木屐踢踏声彻底消失,只听哗啦一声,一条锦鲤跃到岸上,拼命甩动尾巴,随着甩动,红白身体不断变大,最终变成一个白肤红斑的男子,扭动在草地之上,嘴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呵呵声。

司马和泰怔怔忘了许久,最终摇摇头。

男子化作几缕黑烟,远远飘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