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的话像是一根细针，不偏不倚地刺向腓特烈一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他脸上那副热情洋溢、八面玲珑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么零点几秒。
虽然很快又恢复如常，但那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林恩的眼睛。
“不太平的传闻？”腓特烈一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锐利地扫了林恩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男爵阁下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圣彼得堡的情况，他这个舅舅多少知道一些。
皇太后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一直对拿破仑心存芥蒂，对亚历山大一世亲近法国的政策颇有微词，私下里没少拉拢保守派贵族。
难道这个普鲁士小子知道了什么内幕？
还是仅仅是猜测和试探？
林恩微微一笑，表情坦诚得像是在讨论天气：“陛下误会了，我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您知道，总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喜欢散播谣言，尤其是在这种各国首脑齐聚的场合。”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香槟，气泡在灯光下闪烁。
“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有时候，一点小小的误会，就可能被无限放大，尤其是在关系到法兰西皇帝陛下态度的时候。”
林恩的语气十分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每个字都敲打在腓特烈一世的心弦上。
“毕竟，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就是盟友的忠诚。”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一些……嗯，家族内部的安排，比如说联姻，引起了皇帝陛下的疑虑，认为符滕堡在法兰西和俄国之间摇摆不定，那后果恐怕……”
林恩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腓特烈一世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当然明白林恩话里的意思。
拿破仑的控制欲和猜忌心是出了名的。
自己这边刚把一个女儿嫁给他的弟弟，那边又急着把另一个女儿塞给俄国实权贵族，这吃相确实有点难看。
如果被拿破仑知道了，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符滕堡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原本以为这步棋走得很隐蔽，没想到这么快就可能被人察觉。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精准地指出了他策略中最致命的风险。
“男爵阁下多虑了。”腓特烈一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符滕堡对法兰西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
“至于我女儿的婚事，那纯粹是家族私事，与政治无关。”
这种辩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林恩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闲聊：“是我唐突了，陛下。只是觉得，在这样的大时代下，任何微小的决定都可能牵动全局，不得不谨慎啊。”
他恰到好处地结束了对话，微微躬身：“失陪了，陛下。”
腓特烈一世点了点头，看着林恩从容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端着酒杯，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头紧锁。
这个林恩·冯·霍亨索伦……果然名不虚传。
他低头看着杯中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仿佛变成了危险的毒药。
或许，把索菲娅嫁到俄国去，真的不是一步好棋？
风险……似乎比预想的要大得多。
林恩刚走出几步，另一个身影却挡在了他面前。
是拿破仑。
法国皇帝陛下不知何时离开了人群，正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微笑看着林恩。
他身边没有跟着大群的随从，只有贝尔蒂埃元帅远远地站在几步之外。
“霍亨索伦男爵，看来你今晚很受欢迎。”拿破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
林恩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再次行礼：“皇帝陛下。”
他不知道拿破仑是否听到了刚才他和腓特烈一世的对话，但这位皇帝的出现绝非偶然。
“刚才看到你和符滕堡国王聊得很投入。”拿破仑的目光锐利。
“只是向国王陛下请教一些符滕堡的风土人情，陛下。”林恩滴水不漏地回答。
拿破仑轻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他也没有追问。
他向前走了一步，与林恩并肩而立，目光投向宴会厅中央翩翩起舞的人群。
“林恩，我们上次在莱比锡谈过。”拿破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我说过，如果你在法国，我会任命你为元帅。”
“时间过去了一年多，我的这个想法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加强烈了。”
他转过头，直视着林恩的眼睛：“普鲁士太小了，腓特烈·威廉也太保守、太软弱。那片土地，那个王室，根本容不下你的雄心和才华。”
“来法国吧，林恩。我会给你一个更广阔的舞台，给你所需要的一切资源和支持。金钱，权力，地位，只要你开口。”
“想象一下，你的军事思想，你的工业计划，在一个统一、高效、强大的帝国推行，那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我们可以一起，彻底改变欧洲，不，是改变整个世界！”
不得不说，拿破仑描绘的前景极具诱惑力。
对于任何一个有抱负的人来说，这都是难以拒绝的橄榄枝。
林恩沉默了片刻。
他能感受到拿破仑话语中的真诚，或者说，是那种对人才的渴望和掌控欲。
“皇帝陛下，”林恩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异常坚定，“我非常感谢您的赏识。能得到您的认同，是我的荣幸。”
“但是，就像我在莱比锡时说过的，我的祖国是普鲁士。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事业，都在那里。”
他迎着拿破仑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您说得对，普鲁士有很多问题，改革步履维艰。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离开。”
“我在那片土地上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就像农夫开垦荒地，虽然辛苦，但看到它一点点变得肥沃，那种成就感是无法替代的。”
“或许在您看来，普鲁士贫瘠而弱小。但在我眼里，它充满了希望。”
“我选择留下，不是因为忠诚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因为我相信，我能在那里实现我的价值，改变它的命运。”
林恩微微躬身：“所以，请恕我再次辜负您的好意，陛下。”
拿破仑静静地看着林恩，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得深邃。
他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嘴角又勾起一丝弧度。
“有意思。”他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也好，有你这样的对手，这场游戏才不会那么无聊。”
他拍了拍林恩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不过，记住我的话，林恩。没有人能够阻挡我的脚步。”
说完，拿破仑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宴会厅的另一端，贝尔蒂埃立刻跟了上去。
林恩站在原地，看着拿破仑远去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
第二次拒绝这位欧洲霸主，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宴会仍在继续，悠扬的乐声，觥筹交错的声响，贵族们的欢声笑语，构成了一副奢华而虚伪的画卷。
林恩的目光转向主楼二层。
索菲娅，就看我的话语能不能改变你父亲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