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方良

寒鸦镇的雪总带着铁锈味。

方良把冻僵的手往破棉袄里缩了缩,矿洞渗出的冰水顺着岩壁滴落,在他脚边凝成水滴状的冰晶。

这是二十年矿脉枯竭后,镇上少年们唯一的生计——在废弃矿洞捡拾残存的“寒鸦玉”,运气好时能在黑市换半袋糙米。

“第七个。”他伸出肿胀的手指,在岩壁某处冰层刮出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里面蕴藏着图案不一的矿石。

三个月来,方良发现每当月亏之夜,废弃矿洞东侧渗水量会突然增加,此刻他正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在蛛网般的岔道里前行。

岩层突然传来细微震颤。

少年耳廓微动,这是长期在矿洞练就的本能,他贴着地面滚向凸起的石笋后方,几乎同时,头顶岩壁轰然剥落,冰晶与碎石擦着后颈飞溅。

当尘埃落定,一簇幽蓝微光从裂缝渗出,照亮了方良沾满煤灰的脸。

那瞳孔深处闪烁的不是恐惧,而是猎户发现兽踪时的锐利。

“这是......冰玉?”他舔掉嘴角血渍,将其拿在手中细细观察。

拳头大的玉石,表面布满细雪与碎石,寻常冰玉都是墨蓝色,而眼前这枚不同,通体皎洁如明月。

难不成是冰玉的新品种?

倒怪不得方良乱想,他隔壁云家最近就挖到一枚冰玉变种,可谓是发了一大笔横财,都吃得起羊肉了,这令他羡慕不已!

不管了,反正今天也是收获颇丰,接下来几天不用挨饿了。

方良这样想着,岩缝间突然传来碎石滚动的轻响。

方良猛地蜷身贴住洞壁,后颈擦过尖锐的冰棱,三个月来在矿洞摸爬的经验告诉他,这声响绝非冰层自然开裂——倒像是有人刻意踢动碎石示警。

他攥紧腰间磨尖的斧头,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瞥见对面岩壁有道别样刮痕,正是他昨日留下的记号。

方良的喉结上下滚动,煤油灯在掌心微微倾斜。

光影晃动间,对面岩壁的刮痕突然多出三道新鲜划痕——这是阿七约定的危险信号。

碾碎冰碴的声响从三个岔道口同时传来。

“洞里有老鼠!”沙哑的呵斥在矿道里显得大声,火把的亮光将巡逻队影子拉长。

方良认得出那身装扮,上月张家小子就是被这些官家的巡逻队打成重伤,在雪地里哀嚎了整夜。

脚步声逼近到五丈之内,巡逻卫兵突然停步。

“咔嚓。“

头顶突然传来冰棱断裂的清响。

方良见那巡逻卫兵被吸引注意力,咬牙往矿洞深处跑去。

“傻愣着干啥,快追,别让人跑了!”

方良的破棉鞋碾碎满地冰碴,身后刀剑的摩擦声骤然逼近。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巡逻卫兵正在三个方向完成合围。

“往左!“阿七的喊声混着冰棱破碎的脆响传来。

方良本能扑向右侧岔道,速度之快就像离弦的箭,让人看不清身影。

“快,他往左边去了,你们两个跟我走,其余人去入口堵他。”领头的卫兵指挥着冲向左侧岔道。

等到巡逻卫兵走后,方良悄悄透出脑袋,发现没人,通过暗道离开了。

他可不会傻到通过入口离开,毕竟干这活哪能没一点准备。

方良在暗道里匍匐半里地,铁锈味的雪水浸透棉袄。

当他从废弃矿洞钻出来时,正撞见阿七坐在石头上啃烤土豆,油纸里还裹着个温热的。

“云家肉馆后厨顺的。”阿七把土豆抛过来,冻裂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岩灰,“你这冰耗子倒是命大。”

少年攥着土豆没动,矿洞里的幽蓝微光还烙在眼里。

他盯着阿七脖颈新添的鞭痕,那是半月前替自己望风时挨的,突然把怀里的几枚冰玉掏出来:“老规矩,四六分。”

阿七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摸出火折子凑近细看。

“你捅了冰玉窝?”他猛地揪住方良的破棉袄,“虽然比不上云珠的松纹玉,但架不住数量多呀!”

远处传来铜锣声,裹着羊皮袄的更夫佝偻着敲过青石巷。

两人躲进老铁匠铺的里,铺门斜插的桃木剑积着雪,剑穗上七枚铜钱结了冰棱——这是张掌柜年轻时走镖的物件。

“这次动静有点大了,巡逻队封了东三巷。”阿七哈着白气在雪地画路线,“要想出手,得想别的法子。”

方良的视线掠过巷尾,空空荡荡的。

三个月前,这位置还摆着王瘸子的修鞋摊,直到他女儿被巡逻队长拖进黑轿子......

“云家肉馆今日有贵客。”他忽然开口,摩挲着冰玉,“你闻见羊肉汤里掺了桂皮香么?”

阿七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寻常镇民煮羊肉只舍得放姜块,能撒香料的唯有每月来收玉的县府商队。两人摸到肉馆后墙时,正听见云掌柜谄笑着劝酒:“大人您看这松纹玉...”

方良踩着阿七的肩攀上气窗,暖黄烛光里,穿狐裘的胖子正把玩着玉佩,腰间玉令牌烙着“王家”字样。

王家那是附近县城声名显赫的大户人家,看来是这次县府派来的商队。

当那人转身时,方良险些摔下来。

“喂,阿七坚持住!”

“不......不行了,撑不住了?”

阿七脚一滑,往后倒下去。

“砰!”

落地声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

方良拽着阿七后领往柴垛后滚,两根麻秆似的影子跌进柴堆。

“摔疼小爷了!”方良揉了揉磕出血的大腿,“你就不能再撑久一点?”

阿七晃晃脑袋,不满道:“那能怪我?还不是......”

窗户突然推开,方良把阿七的脑袋按进自己硌人的肩窝,灯笼光扫过他们紧贴的脊背。

“有人偷听?”狐裘胖子皱眉问道。

“大人,没人,大概是哪家贪玩的孩童。”云卫风提着油灯朝窗户外晃了晃。

“孩童?希望是吧。”

方良拎着阿七后颈往阴影里退,一步一步离开云家肉馆。

......

“当真是孩童...”狐裘胖子捡起地上散落的粗布条,似乎掺杂着血迹。

他抬头瞥见两片单薄影子掠过西墙。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