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八品官身,自择一处

姜仁一步跨出六合武馆。

晨风扑面,街巷寂冷,铺子多半掩着门。

长街上只稀稀落落几人,皆低着头,行色匆匆。

连那常年吆喝馄饨的老汉,今日也没出摊。

姜仁没多耽搁,抬脚便往钦海司衙署行去。

愈往镇海司方向走,街面上的静便愈发凝重。

有几处巷口隐有兵甲穿行,有人抬着担架急行,伤兵血气未散,一路拖了串湿痕。

拐进那熟悉的院落。

素日里透着几分悠闲的衙署,这回也紧张了些。

海师们扮相各异,来去如风,脚步声在地砖上敲得急促。

姜仁没与人多言,只是略一打听,便在一间偏厅寻到了文逸。

这位一贯笑意吟吟的司历大人,此刻却是头也不抬。

埋在一堆案牍中,连眼神都染了几分倦意。

案几上堆了厚厚一摞,黄纸红字,夹着封蜡未干的急文。

见姜仁进来,文逸才抬起头。

依旧笑着,却比平日多出几分沙哑的疲惫:

“姜司辰来了啊。”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叫姜仁脚下一顿,心头不由微微一跳。

“……司辰?”

眉角一挑,还未来得及问。

文逸便从桌案里,抽出一纸折好的文书,正了正神色,清了嗓子,朗声道:

“姜仁听令!”

厅中气氛,忽地紧了。

姜仁脚下站稳,肩脊一挺,虽不明所以,却已自觉挺身而立,沉声应道:

“在。”

文逸眼神微动,嗓音一字一顿:

“琅琊海师姜仁,于迷雾海域中功勋卓著,经大乾户部议定,特擢升从八品海事司辰!”

短短数语,落在耳里,激起一圈圈漪涟。

姜仁愣了一息。

旋即,神色一敛,嘴角却抑不住往上微微一挑。

他不是没想过朝廷会有封赏。

只是做梦都没料到,这赏赐竟是“从八品”的实授官身。

与“潮引”、“渊引”那等钦海司的职司名头不同。

这可是正正经经、刻进玉牒的官身,一步踏入了体制门槛。

姜仁手心微热,也不矫情,径直上前,双手接过那纸文书。

低头细看,指尖一触那枚朱红官印,心头那点喜意便再也藏不住了。

文逸将那支搁下的朱笔重新拾起,蘸了蘸墨。

却像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手指微顿。

目光随意地在那案牍堆里扫了一圈,指尖一捻,便又拈出一卷。

也不细看,轻飘飘地往桌上一撂,语气懒洋洋的:

“噢,对了,还有这个。”

他说得轻巧,话尾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意,却依旧维持着一贯的闲散口气。

“镇海司那边,也替你请了份功劳……拿去看看吧。”

姜仁不敢学他这般随意,身子略俯,恭恭敬敬地接过纸卷,小心摊开。

那纸上写得分明。

镇海司特授,姜仁为从八品备戎校尉。

心中微动,正欲细读。

文逸却已嗤地一笑,手腕一摆,像是打断他多余的念头:

“这劳什子‘校尉’,无非是个虚衔,沾点军功气儿,你也别太当真。”

说着,手里那枝朱毫在半空画了个圈,像点破一层纸窗:

“钦海司这边,才是正经差使,日后啊,还是以这边为重,哪能真个把你送去前线。”

说罢,他指了指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笑容里透出几分倦意。

“行啦,钦海司这边算是妥了,你再去兵籍署点个卯,领了告身与腰牌,也就是了。”

姜仁本还想问一问,这官职究竟管什么事、有几等俸禄。

可看着眼前案牍堆叠,便知趣地把话咽了回去。

只拱了拱手,低声一礼,转身告辞。

出了偏厅,认准了方向,便往兵籍署去了。

与钦海司那股清闲气不同。

兵籍署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铁血军律的肃杀。

眼下妖兽犯境,战事吃紧,掌着兵籍功赏的衙门,自是忙得脚不沾地。

各色军官、吏员,来去匆匆,连喘气都带着火气。

姜仁踱步入内,目光微扫。

寻着个模样清秀的小吏,半身埋在卷宗之后,一手执笔,一手捻页,像是个管文案的。

几步上前,将手中那卷文书递了过去。

那小吏正伏案忙碌,头也未抬,只伸了一只手接过,随手翻开。

下一刻,那人倏然起身,脸上原先的懒散一扫而空,换作一副恭谨模样:

“阁下便是新调来的姜校尉?”

语气虽是疑问,语调却分明是确认,眼中还带了几分掂量。

“石将军早有交代,属下一直在此等候,还请稍坐。”

说罢,也不等姜仁回言,欠身一礼,转身便入了后堂。

一个从八品的小校尉,在这镇海司衙署里,说不上什么人物。

这番待遇,只怕是石定山亲口关照过。

不过片刻,小吏便折身回来,手中捧着两卷文簿。

“石将军出征前,特意为姜校尉留了两个去处。”

说着,将簿册轻轻放在案上,语声平平:

“将军说,姜校尉自择一处便是。”

姜仁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痕迹,只轻轻颔首。

小吏见他不言,便自顾自摊开第一卷簿册:

“其一,乃是兵籍署清晏所下,一处候缺虚职。”

他讲得利落,不急不缓:

“不必点卯,不必值事,衙门中挂名便是。每月俸银照发,清闲得紧。”

姜仁略一点头。

正如文逸先前所说,此职虽有名目,实为闲衙,是个安稳赋闲的好去处。

那小吏又翻开第二卷,指腹一抹,语气微顿。

“其二,是调往东线巡岸营,任卫所副卫一职。”

此话一出,堂内气息顿沉。

巡岸营三个字,光是念出来,便已透了几分血腥味。

琅琊东线,正是海岸最前线,妖潮冲击如潮,战事连绵不断。

向来是打得最狠、厮杀最烈的地方。

两个职位,官阶虽同,职份却截然相反。

一个在太平衙门里坐享清福,一个去血肉横飞的海岸线搏命。

石定山此番安排,磨砺意味不言而喻。

想想先前,文逸那副笃定模样。

看来这镇海司与钦海司,明面上同气连枝,暗地里也较着劲。

姜仁静静看着那两卷簿册,指尖微敲桌面。

心里其实早有了数。

早在蛇形拳陷入瓶颈时,姜仁就已经琢磨过。

是否该换个法子,去海边找些硬仗试试。

毕竟那攫灵之盘,原就是杀妖汲力的门道,越是狠命的仗,越能汲出些真气来。

瓶颈如锁,死扣难开,不撕破那道口子,便永远进不得神力境。

姜仁眼神微顿,手已搭在第二卷上。

“便是它罢。”

语声不高,却落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