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遗迹之宫,深海遗族

下潜之程格外漫长,寂静得连心跳都要细声。

四周黑水压得死紧。

抗压舱外,阵法光圈初时稳如磐石,此刻却隐隐泛出细纹,仿佛瓷碗边缘的一道冷痕。

姜仁披一袭墨绿水甲,盘膝如钟,神力沉沉运转,宛若潭底枯石。

任那水压潮涌,也不掀半分波澜。

而舱中另几位修为稍浅的同侪,就没这般从容了。

有人背脊微弓,牙关紧咬,额角青筋如蚯蚓乱舞,终究忍不住低哼出声。

声未落,已被执事沉默遣回海面。

浮上去时,唇色白得像没晒过太阳,呼吸浅得像被人偷走了魂。

姜仁却仿若不知,一呼一吸如绵云起伏。

舱中若非还能听见那水压轰鸣,几乎要以为这人坐的是禅房,不是抗压舱。

不知过了多久,那份死寂终于起了些微动静。

耳边传来一道极轻极长的波动。

如海底某处,有巨物轻轻挪动了身子,惊不起浪,却在神识里投下了影。

姜仁仍未睁眼,只略一凝神,便循着那份微妙的震颤往下感去。

那一感之下,果然不虚。

黑暗深处,一道庞大而静默的轮廓,缓缓浮现。

非宫非殿,不似人间之物。

倒像一整座古山,从太古年间塌落,被谁一掌压入这深海黑泥,沉睡至今。

石柱如林,倾斜半埋,淤泥中斑驳嶙峋,仿佛曾见战火冲天。

柱上花纹早已模糊,仍隐透着一种古老的秩序,线条粗拙如刀劈斧凿,却又不容亵渎。

这遗迹不语,不动,死寂如坟。

偶有一两尾深海异鱼游过,腹下磷光点点,仿佛灯笼魂火,在它面前也不敢多停片刻。

这便是传说中的遗迹之宫。

可宫非宫,殿非殿。

名虽响亮,形却荒寒。

众人身着水甲,鱼贯出了抗压舱,齐聚于遗迹前的空地。

那是一块相对平稳的海底岩台,四下死寂如纸,连水流都不多动一分。

各自调整气息,卸下方才下潜时积压的沉重,如猎人入林前的短暂清醒。

姜仁未多言,独自游入前方。

靠着那一身灵觉敏锐,早早便探入遗迹外沿。

破碎的石阶宛若断齿,一层层延入那幽黑深处。

水流在此竟未混浊,反而极静,像是多年前便已定型的湖。

而那片水中,隐隐浮动着一片古老而冰冷的气息,如死者枕下的寒玉,无声,却足够令人警醒。

果不其然,入口处已立着守卫。

不是人,也不是兽。

或者说,不再是。

面色蜡白泛青,眼珠灰灰的,死气沉沉,却偏偏站得笔直,形貌整齐。

不像先前那群从海面涌出的残破之物,乱七八糟,似是被潮水搅碎的尸体。

这群……倒更像某种古时编阵。

列兵而立,个个身形修长,皮肤泛着磷光。

耳廓细长,指掌带蹼,像是水中之民。

更有甚者,身上竟还残留衣物碎片。

经年水蚀已褪了色,却依稀看出过往之华,仿佛当年真曾有灵族在此,建宫立殿,传承不绝。

如今,却尽成了门口的死像,只等来世间一遭风动。

它们并非强敌,胜在熟地与数量。

若遇无备之人,或可拖入深渊,久而化骨。

但此番镇海司精锐尽出,布阵有度,杀伐有章。

一阵清洗之后,尸骸四散。

无声的守卫,又一次归于无声。

姜仁率众越过破碎的门户,真正踏入了那座海底的遗迹。

那一刻,仿佛连水都不再流了。

冷意不减,反添一份窒息的沉闷。

空气之说本无于水中,此地却似真有一股陈年之气萦绕不散。

霉,腐,死,静,俱在其中。

这遗迹之中,通道纵横,结构盘根交错,宛如一座失序的迷宫。

坍塌的廊柱如断肢横陈,石块砸落交叠成山,隔断前路,四下遍是断瓦残垣。

墙上雕纹依稀可辨,图案繁复,像是曾绘辉煌年代。

可惜风华已去,如今只剩残章一角,叫人看得出神,猜不出意。

水流在其中时缓时急,有处静得如死池,一丝不动。

有处却湍急似怒蛇,裹着沉泥猛卷,转眼间便将前方遮得一片浑浊。

这一行人,脚步虽稳,却无人敢言一句轻松。

遗迹之中,自有一番诡异生息。

深海惯常的黑暗与高压,在此不算凶险,倒成了某种天然筛选,容不得软骨脆皮之辈。

那些漂游其间的异种生灵,个个模样古怪,躯体发着磷光,忽明忽暗。

至于先前遇过的那批水中遗族。

那一族不知何名,似灵似妖,形如人而神若鬼,如今看来,竟与这片死地融得天衣无缝。

寻常目力之下,根本看不真切,非得走到鼻尖前,才觉出一丝冷意扑面。

队伍行进间,姜仁居中而行。

前不引路,后不断后,却是这群人真正仰仗的主心骨。

黑暗并非阻碍,通道走势、墙后波动、泥下藏坑,全都显影清晰,任他一点即知。

有那么一瞬,姜仁甚至怀疑体内的神力,与这片遗迹本身,隐隐有了些微的共鸣。

水下之感更甚于陆上,神识仿佛不受阻碍地漫出体外,碰哪知哪,丝丝缕缕,尽归于心。

即便身穿墨绿水甲,在这复杂水势中,动作依旧灵巧自如。

暗流、漩涡、夹缝、回转,皆能借力顺行,一如鱼儿归海,轻灵得让人怀疑那甲衣本就长在身上。

有时只见一道暗影一晃,已掠出十数丈外。

再一晃,便已绕至敌后。

战斗,也是在这廊道崩塌、大厅碎裂的缝隙间悄然展开。

敌者不一而足,或是伸出数十触手、口中喷吐墨汁的巨章鱼,带着一身黏滑与腥臭;

或是成群结队、獠牙森森的异种鱼类,来得快、咬得狠,转瞬便能叼下一块肉;

更有依附在墙上的怪物,模样不明,唯有呼吸间散出阵阵迷香,叫人头晕目眩,心神恍惚。

可惜它们遇上的,是镇海司一群久经杀伐的硬茬子。

唯一的不足,就是这群人惯于陆战,拳脚开阖之间动辄如山。

可在水中,反倒成了憋手憋脚。

姜仁不同。

那身神力不似一般武者,既能以力破敌,又可随势转形,入海之后,反倒如鱼化龙。

动作不求猛、不求快,只求一击致命。

借水卸力,借水发力,玩得比鱼儿还熟。

一掌斜劈而出,水体竟被生生劈出一线真空,卷起深流倒卷;

一脚侧踢,顺着水势横扫而出,竟将一头七八尺长的海兽硬生生踢了个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