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卡尔·路德维希大公保留奥匈关税线的坚决的不留余地的态度，与会的各位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皆是附和地点点头——除了梅特涅亲王和他的忠实拥趸司法大臣安东·冯·施墨林。
看到这一幕，年幼的弗朗兹很难掩饰住心中的讶异。
标榜保守派老顽固的梅特涅正为自由势力争取利益；而以自由派粉饰自己名声的科劳瓦特却成了保守势力的挡箭牌!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印象里在奥地利呼风唤雨的权臣梅特涅，在这霍夫堡宫，倒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那个，科劳瓦特先生……”会议厅里的纠纷突然被一个略显憨厚的声音所掩盖：
“为何我听闻：连一向反对帝国整合、与宫廷处处作对的匈牙利都同意废除这条所谓的奥匈关税线了。
“那为什么宫廷自己却要拒绝这桩美事呢？”
看着弗朗兹·卡尔大公向科劳瓦特伯爵投递过去的纯洁眼神，在座诸位纷纷朝彼此交换了戏谑而又无奈的神情。
也许在他们看来，即使原原本本地把因果告诉弗朗兹·卡尔大公，以他的愚钝也很难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被弗朗兹·卡尔大公求助的科劳瓦特伯爵即使依然保持着谦和的微笑，但从他的语气中能够明显地听出一丝不耐烦来：
“大公阁下，这个问题有些复杂，让我们会后再交流。”
科劳瓦特只是觉得这里可是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摄政会议，实在没必要像给小学生答疑一样为“好学”的弗朗兹·卡尔大公解惑。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弗朗兹·卡尔大公拥有这样的疑惑是件很正常的事。
毕竟他不同于他们这些国务大臣，每天都在处理政务，弗朗兹·卡尔大公仅仅是每周固定来摄政会议当两次木头人罢了。
对于他这类不怎么接触政治的人，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呢。
其实科劳瓦特心中默默分划的这类人在这个会议厅里并非只有弗朗兹·卡尔大公一个，科劳瓦特伯爵右手侧的弗朗兹就是这类人的另一个典型代表。
的确，在他看来，连一向专与维也纳对着干的匈牙利人似乎都同意了奥匈关税线的废除，为什么维也纳自己却不愿意了呢？
不过还是与弗朗兹·卡尔大公这样的呆萌小白不同，弗朗兹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看着身侧那张一直紧皱着眉头仿佛在苦苦思考的小脸，科劳瓦特伯爵拍了拍小弗朗兹的肩膀：
“大公阁下您也不用苦思冥想了，这个问题您不理解是极为正常的事，会后我会帮您和您父亲一起解答。”
“伯爵阁下，请问奥地利1841年财政收入几何？”
虽然此时才12月中旬，距离年关还有十几天的时间。
但因为再过三天就是下一年度的上议院开幕会了，为了总结宫廷和帝国这一年来发生的变化，本年度的财政收入早早就统计完毕了。
只是科劳瓦特伯爵着实没料到弗朗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目光闪烁地向弗朗兹解释道：
“宫廷1841年的财政收入在2.2亿弗洛林左右。”
“那关税收入呢？宫廷的关税收入是多少？”
弗朗兹和科劳瓦特的交流先前已经吸引力足够多的目光了。
不过不是出于人类天生的好奇，而是与会先生们的一种不耐烦。
他们不希望科劳瓦特伯爵继续在一个呆子和一个孩子身上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了。
可听到弗朗兹问出了刚刚的疑问，这些急不可耐的目光霎时变得异变、惊诧起来。
这是一个连11岁的孩子都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关税收入在0.5亿弗洛林左右，大公阁下。”
科劳瓦特说完，还很不礼貌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弗朗兹，仿佛这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什么大秘密似的。
是机缘巧合、歪打正着吗？
这年仅11岁、之前甚至从没涉足过政坛的年轻皇储，真就一眼看透了这矛盾的核心？
而弗朗兹面对科劳瓦特奇异的眼神，只回复了一个感谢的笑容。
多谢科劳瓦特伯爵的解困，他已经彻底明悟了。
奥匈关税线，作为在奥地利传统领地与匈牙利王冠领地之间存在着的一条关税，其设立目的并非弗朗兹先前所设想的：
是在匈牙利马扎尔贵族强烈要求设立的、用以保护他们利益的。
相反，奥匈关税线是维也纳自己的防护措施!
一方面，来自匈牙利农产品在奥地利市场的占有率远比来自奥地利的工业品在匈牙利市场的占有率要高的多。
设立奥匈关税线可以有效地保护奥地利的市场，防止匈牙利农产品的倾销，更防止马扎尔贵族的做大。
另一方面，奥匈关税线可是帝国财政的重要来源!
你梅特涅把废除奥匈关税线说得那么轻巧。
那么请问，如若关税线废除，这缺失的0.5亿弗洛林，这约占宫廷年收入四分之一的财政，从谁身上来弥补？
从你梅特涅身上薅吗？
就像高考数学最后一分钟解出了25题，弗朗兹常舒一口气，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那气势，竟是与一旁的帝国重臣科劳瓦特不相上下。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有人看在眼里。
作为帝国财政副大臣的弗里德里希·冯·库贝克男爵已经开始暗暗自喜起来。
据他观察，弗朗兹绝对是一个早慧的皇储，居然这么快就理解了奥匈关税线背后的利益博弈。
而且在明悟之后对于这条线的设立甚至没有提出一丝一毫的异议，真是非常体谅他们这些为帝国收支平衡呕心沥血的财政人了，将来必定是一方贤君。
一点不似那老朽顽固的梅特涅!
库贝克男爵自以为得到了未来皇帝弗朗兹的支持，虽然他现在仅仅是一个不管事没份量的奥地利大公，但这还是给他的内心平添了几分底气。
他把这份底气主要用在了讥讽梅特涅这件事上。
“尊敬的首相阁下，您还真是宝刀不老啊！
“帝国的财政好不容易才进入平稳期，诸位臣工好久才盼到一口喘气的机会!
“您现在又想铤而走险，把奥地利置于钢丝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