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生镜碎

白嘉轩的指尖还残留着灵印灼烧的刺痛,血月将他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鬼魅。洞窟石壁上凝结的冰霜折射出妖异的红光,像千万只充血的眼球窥视着他。当夜风裹挟着腐叶灌入洞口时,那些冰霜竟发出细碎的呜咽声,仿佛被冻结的怨灵在舔舐岩壁。当往生镜碎片裹挟着星河之力倒卷而来时,他分明看见冰棺少女眉心血痣绽开金纹——那纹路如活物般游走,每道金纹裂开处都渗出冰蓝色髓液,在额角凝结成霜粒,最终在额角勾勒出白鹿踏云的图腾,正是白家嫡系血脉才有的“灵枢印“。

“等等!“他伸手想抓住那片星辉,破碎的镜面却割破掌心。血珠悬在半空,受洞内阴气牵引竟凝成血雾漩涡,漩涡中心逐渐拉伸,竟凝成一对鹿角形状,角尖滴落的血水在冰面上蜿蜒出诡异的符文。符文触及冰层下封冻的尸骸时,那些青灰色的手指突然抽搐着抓挠冰面。三十年前的婴儿啼哭从洞窟深处传来,声波震得冰棱簌簌坠落,某根坠落的冰棱突然在半空炸开,迸射的冰碴中浮现出模糊的影像:产房内接生婆衣袖上绣着的鹿头正在渗血。白嘉轩耳膜刺痛,恍惚间竟听见产婆惊慌的尖叫:“是双生子!快捂死那个女娃!“

“少主当心!“白家修士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洞顶垂落的千年冰棱突然爆裂,冰棱内部竟封存着密密麻麻的虫卵,此刻受灵力震荡纷纷孵化,黑翅毒蛾如阴云般扑向众人。飞溅的冰碴擦过他侧脸,留下一道血痕。白嘉轩在气浪中翻身急退,后背撞上刻满镇魂符的石壁时,符咒感应到活人气息,朱砂纹路突然暴涨成火舌,喉间涌起腥甜——那些朱砂符咒如烙铁般灼烧皮肉,他这才惊觉自己体内灵力已近乎枯竭。

烟尘散尽时,满地冰晶折射出紫黑交错的暗光。某些冰晶碎片悬浮而起,在空中拼合成残缺的星象图,昭示着白鹿山灵脉紊乱的天机。悬浮的玄冰棺消失无踪,唯有冰棺少女留下的雪色襁褓浸在血泊中,蚕丝锦缎吸饱了血,血水顺着织物纹理游走,竟在襁褓表面勾勒出山川脉络,其中一道血线正缓缓流向白鹿山主峰的位置,透出糜烂的桃红色。白嘉轩踉跄着跪地拾起襁褓,指尖触到内衬暗绣的鹿头云纹,金线在血渍浸染下发生异变,鹿眼瞳孔收缩成竖线,俨然是蛇类的特征。金线绣成的鹿眼在血渍下泛着冷光——这是鹿家宗室专用的“逐鹿锦“,织物夹层中突然钻出银丝虫,这些以鲛人泪为食的蛊虫疯狂啃咬他的手指,唯有继承人才配用犀角针穿鲛人筋绣制,鹿角会随月相变化转向。

“轰——“

洞外雷鸣般的爆裂声撕破夜空,声浪中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分明是护山法阵“千鹤归云“被强行破开的征兆。白嘉轩握紧襁褓冲出洞窟。阴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风中飘荡着半张人脸皮,边缘还粘着几缕带血痂的头发。十八盏幽冥灯笼悬浮半空,每盏灯罩皆是人皮绷制,灯罩下颚部位垂着半截舌头,每当魂火窜动时,那些舌头就痉挛般卷曲。血冥子猩红长袍的下摆浸满粘稠血浆,袍角暗绣的百鬼图正在蠕动——那些以怨魂血绣制的恶鬼,正撕扯着布料想要爬出。当他抬脚碾碎脚下鹿家子弟的尸体时,骨渣混着脑浆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污痕,那痕迹竟隐约形成倒逆的八卦阵,阵眼处渗出黑水腐蚀石面。

“白少主好手段。“魔修舌尖划过森白牙齿,舌面上密布的倒刺刮下血肉,混合着唾沫星子喷溅在扇骨上,白骨扇的扇骨竟是婴儿脊椎串成,每节脊椎都镶嵌着缩小的人头,那些人头正发出高频的尖笑,挥动时带起腥风,“可惜往生镜既碎,白鹿山的灵脉可就……“

话音未落,九道锁魂链破土而出。链环碰撞声如同万千冤魂叩齿,某些铁环上还挂着半腐化的手指,显然是先前被吞噬的修士残肢。链身锈迹斑斑,每寸铁环都刻着噬魂咒,咒文缝隙里爬出尸蹩,这些以阴气为食的毒虫扑向活人七窍。链首拴着的活尸脖颈皮肉外翻,翻卷的皮肉下可见森森白骨,骨头上用金漆写着“鹿明轩廿三年卒“的字样,露出喉管处漆黑的鹿形烙印——那是鹿家旁支子弟行成年礼时,用朱砂混雄鸡血刺的守灵印。

白嘉轩挥剑斩断铁链,剑刃与锁链相击时迸发幽绿火星,这些火星落地即化作磷火,将沾染的血肉烧成焦炭。剑锋触及活尸心口的瞬间,腐肉下突然凸起一团蠕动黑影。他急撤半步,鞋底踩到某块松动的青砖,砖下立刻射出淬毒骨针,见那黑影破胸而出,竟是条生着人脸的蜈蚣,蜈蚣背上的人脸五官俱全,此刻正瞪大流血的双眼发出诅咒:“嫡系血脉……必遭反噬……“,口器张合间发出婴孩啼哭。“尸傀蛊!“他心头大震,这种阴毒蛊虫需取未满月婴儿的天灵盖喂养,那些天灵盖被制成铃铛系在蜈蚣腹足上,此刻正随着啼哭摇晃出招魂的节奏,鹿家怎会容许……

第四具活尸扑来时,他鬼使神差地翻转剑刃。剑柄镶嵌的灵石突然开裂,泄露的灵力形成气旋,将活尸腐烂的眼球吸出眼眶。本该穿心而过的剑锋偏了半寸,挑开活尸残破的衣襟——衣襟内袋滑落半块玉佩,玉佩上“鹿长庚“的刻字让白嘉轩浑身剧震,血色鹿头刺青下,一道陈年箭疤横贯锁骨。记忆如毒蛇噬咬神经:二十年前那个秋雨滂沱的午后,表兄被乱箭射穿的尸体躺在泥泞中,手里还攥着准备送给他的鹿角匕首,二十年前鹿家秋猎,正是他亲手将误入陷阱的鹿家表兄推出箭雨。

“现在才认出自家姻亲?“血冥子白骨扇挥出漫天磷火,磷火中浮现出扭曲的面孔,正是当年被灭口的鹿家知情者,火星沾上衣袖立刻蚀出焦黑孔洞,“你们白家祖地埋着往生镜的事,可多亏了鹿子霖……“

地面突然隆起土包,钻出三具身披青铜甲胄的腐尸。这些甲胄上铸有白家云纹,分明是历代守护祖地的英灵尸骸。一道裹挟冰霜的剑光突然穿透魔修左肩。白嘉轩瞳孔收缩:剑气途经处冻结的空气形成冰晶通道,通道内折射出三百年前白鹿两家先祖歃血为盟的幻影,这招“寒江独钓“本该是极寒之技,此刻袭来的剑气却裹着炽烈金光,金光中隐约可见展翅的金乌,与冰霜凝聚的玉兔形成日月同辉之象,冰火交融的悖逆之力将血冥子半身冻成冰雕,另半身燃起青焰。

玄冰剑映出来人面容——少女眉心金纹流转,金纹末端延伸至太阳穴,在那里形成封印符咒的阵眼,发间别着半截鹿角簪,鹿角断面渗出冰髓,滴落时在地面凝结成微型星图,簪头镶嵌的琥珀里封着一只振翅冰蝶。冰蝶翅膀每次振动都洒落霜粉,这些霜粉遇到魔气即爆炸成冰刺。她赤足踏过燃烧的鬼火,脚掌触及之处生长出冰莲,莲心吐出丝状寒气缠绕敌人脚踝,足踝银铃叮咚,每步落下,铃铛内部封存的雷珠随之滚动,随时可能引爆天雷,霜花便顺着裂纹在青石板上疯长成荆棘图腾。磷火舔舐她的小腿,被灼烧的肌肤下浮现出经络图——那竟是白鹿山灵脉的微缩投影,焦黑的皮肉下竟露出冰晶般的骨骼,转瞬又覆上新生肌肤。

“往生镜已认主。“少女抓住白嘉轩染血的手按向自己心口。两人血液交融处迸发强光,光柱直冲云霄,将笼罩白鹿山的血云撕开缺口。触感并非血肉,而是无数尖锐冰棱在皮肤下攒动,冰棱间隙游走着星光,仿佛将银河封存在了这具身躯里,仿佛要将他的手指绞碎。剧烈的灵力震荡中,他“看“到白鹿山灵脉的具象——灵脉主干上缠绕着青铜锁链,锁链表面刻满镇压咒文,此刻正被玄蛇咬得咯吱作响,莹白气脉如巨树根系深入大地,但此刻主干已布满霉斑似的黑点,每个黑点都是腐烂的灵窍,从中涌出散发恶臭的脓液,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玄蛇在啃食。

血冥子炸裂的幽冥灯笼中,怨魂凝成实体。灯笼骨架拼接成巨大骷髅,眼眶里旋转着血色漩涡,将四周草木的精气疯狂吸入。一具女尸拖着脐带爬向少女,脐带末端连接的胎盘竟是个肉球,肉球裂开露出满口尖牙,腹中胎儿的手爪撕开肚皮,脐带突然暴长缠住白嘉轩的脚踝。婴儿青紫的面孔贴着他小腿向上攀爬,婴儿后脑勺裂开第二张嘴,吐出带着倒刺的舌头卷向他的咽喉,獠牙刺入膝窝的瞬间,少女突然环住他的腰。

“闭眼。“

她的呼吸带着冰雪气息,掠过耳垂时冻出一层白霜。清冷气息拂过耳畔,他听见招魂铃在虚空摇响。铃声与心跳共振,胸腔内仿佛有铜钟在撞击。再睁眼时已置身祖地祭坛,七盏长明灯的火焰却不再是温暖的橙黄,火焰中心浮现出人脸,正是历代家主临终前被抽离的一缕命魂,而是幽蓝如鬼目。灯油泛起泡沫,每个泡沫破裂都释放出记忆碎片:刚出生的嫡系婴儿被割开手腕浇灌灯油,浮出一张张扭曲人脸——那些都是历代献祭给灵脉的嫡系魂魄。

少女跪倒在青铜碑前,碑文“白鹿泣血“四字正在融化,血水流淌处显露出隐藏的偈语:“镜碎之日,双生重临“。衣襟散开,心口嵌着的半块铜镜边缘生出肉芽,肉芽顶端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是旋转的八卦图案,正缓慢吞噬周围肌肤。她突然咳出大口鲜血,血液中夹杂着冰渣,冰渣落地即生长成血色珊瑚,珊瑚枝杈间悬挂着缩小的人头,血珠落在“白鹿泣血“的碑文上,竟烧熔青铜,熔化的青铜液里浮出蛇形金箔,这些金箔自动拼合成逆鳞锁子甲裹住她的身躯,露出下层漆黑的蛇鳞纹路。

“三百年前……白鹿先祖分食灵脉……“她每说一字,青铜碑就剥落一层,露出内部包裹的千年玄冰,冰中封冻着与少女容貌相同的另一个身影,镜面就蔓延一道裂痕,“阴脉封入往生镜……阳脉将枯……“

祭坛四角升起青铜柱,柱身盘绕的螭龙突然活化,龙口喷出毒液形成结界。祭坛地面轰然塌陷,白嘉轩在坠落中抓住少女手腕。下坠时掠过岩壁,可见壁面嵌满青铜棺材,每口棺材都在剧烈震颤,触感冰凉刺骨,她的皮肤正在龟裂,裂缝中溢出星砂,这些星砂在空中凝聚成残缺的命盘,碎片下露出更多青铜镜面——镜面映照出的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三百年前灵脉分食现场:白家先祖正用鹿角匕首剜出鹿家嫡女的心脏,这具身体,根本就是往生镜打造的活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