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一幕：溯因之渊

陆昭明的靴尖触到水面时，整片幽蓝镜湖忽然漾开细密的裂纹。那些静止的水珠并非悬浮，而是无数棱面朝外的冰晶，每一枚都封存着凝固的光影——披甲士兵在暴雨中焚烧龟甲、白发老者在冰棺前剜出心脏、孩童在血月下将匕首捅入孕妇腹部……当他的影子倒映在冰晶上的刹那，所有画面突然开始逆向流动。脚下传来绸缎撕裂般的声响，水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漩涡，裹挟着他坠向深渊。

下坠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也可能横跨了三千年。陆昭明重重摔在一片青铜铸就的祭坛上，肋骨撞击的剧痛中，他闻到了浓烈的海腥味。抬头望去，九根缠满锁链的青铜柱呈环形矗立，柱身上凸起的并非蟠龙纹，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形浮雕——那些扭曲的面孔皆被剜去双目，空洞的眼窝里渗出暗绿色铜锈，如同干涸的血泪。

祭坛正中央倒悬着一口巨钟。钟钮是交缠的蛇骨，钟身遍布龟裂，裂缝中渗出荧蓝液体，滴落时在半空凝成水母状的透明结晶。陆昭明以剑尖挑起一滴，结晶炸开的瞬间，他听见无数重叠的嘶吼：“玄甲卫……弑亲者……不得往生……”

钟腹的裂痕恰好组成一个篆体“渊”字。当陆昭明的手掌贴上冰凉铜面时，铭文突然活了过来——那些被抹杀的名字化作黑红相间的蠕虫，顺着他指尖钻入血脉。剧痛从腕骨窜向天灵盖，他眼前炸开猩红血雾，再睁眼时，已跪在一座白玉祭坛的台阶下。

三千年前的月光竟是靛青色。祭坛顶端跪着一名金瞳女子，玄铁锁链穿透她的琵琶骨，龙形尾鳍在身后焦黑卷曲。陆昭明发现自己披着玄色重甲，手中龙鳞剑震颤如哀鸣。不受控地，他听见自己口中吐出冰冷敕令：“镇五行者，当断情绝孽——”

剑锋刺入龙女心口的刹那，她颈间玉簪迸裂，飞溅的碎玉割破他左腕。腕上青丝绦吸饱鲜血，骤然化作赤红长蛇，顺着臂膀缠上脖颈。祭坛高处传来癫狂笑声，初代帝王的虚影在月光下蜕皮般剥落，露出覆盖黑鳞的蛟首：“好！玄甲卫统领陆昭明弑妻证道，当受天禄！”

黑蛟的竖瞳映出陆昭明煞白的脸。它吞吐的瘴气凝成一面水镜，镜中浮现出历代玄甲卫统领的面容——他们或挥刀斩向啼哭婴孩，或将毒酒灌入老母喉中，最后画面定格在被铁链禁锢的当朝公主身上。黑蛟长尾扫过青铜钟，钟声裹挟着诅咒灌入陆昭明耳膜：“你以为斩的是孽缘？不，你每一世诛杀的都是龙女转世！她的灵髓被炼成五行阵眼，而你这把剑……”蛟爪点向他心口，“不过是本尊用龙女脊骨磨成的弑魂刃！”

腕间赤蛇突然暴起，獠牙刺入陆昭明颈侧。剧痛中三百世记忆汹涌灌入：大婚夜他亲手折断龙女龙角炼剑、为镇洪水将转世为渔家女的她沉入河眼、上一世在她产子时剖腹取出血脉相连的婴孩作祭品……每一幕都让青铜钟上的铭文亮起一行，当最后一道记忆归位时，钟体轰然炸裂，飞溅的铜片中竟夹杂着龙女的鳞片。

一块铜片划过陆昭明眉心，血珠滴落的刹那，幽蓝水域深处传来缥缈歌声。龙女残魂从铜锈中渗出，半透明的手指抚过他腕间蛇印：“看见钟底了吗？”顺着她所指，陆昭明扒开祭坛底部的尸骸堆，露出一块镶嵌星图的青铜板——三百个名字围绕中央的龙形凹槽，而凹槽内静静躺着一枚与他怀中一模一样的玉簪。

“你的名字不在钟面，而在钟底。”龙女残魂化作荧光汇入簪中，最后的叹息混着水波震颤，“因为设下这口噬魂钟的……正是为救我而疯魔的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