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终局

陈轩禾念头通达,尝试去观摩万物生灵的变化,渐渐的,也逐渐看见了它们某段时间后的终局。

一个寒冬将过,哪棵树熬过了严寒又能抽芽,哪株花卉死在了大雪夜,全都一清二楚。

从台阶缓缓站起,陈轩禾步入炼丹房的大殿,凝视趴在桌上埋头识字的陆鼎,尝试查看这小皇子不久后的终局。

一阵恍惚感涌起,陈轩禾的脑海中浮现一小段的记忆。

天牢内,昏灯摇。

陆鼎被粗重铁链紧缚于刑架,发丝凌乱,一身华服变作褴褛碎布,他双臂被拉扯至极限,手腕处淤青斑驳,皮开肉绽的背上,鲜血汩汩,顺着身躯蜿蜒滑落。

一道烙铁落了下来,他身躯剧颤,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发束间透着的双眸中,有难以言说的阴沉狠辣。

“远离了皇城,最终还是躲不过权势斗争,这是被人诬陷入狱了?”

皇子入狱,要牵扯夺嫡的龙椅之争,在牢狱当中被折磨致死,都是寻常小事。

陆鼎察觉到了陈轩禾古怪的视线,抬起头,疑惑问道:“国师干什么一直盯着我?”

“看一下你习字的成效。”

陆鼎摊开书页,临摹手抄本上的字迹,仿得有模有样。

毕竟是曾经记忆中的东西,学起来轻车熟路,没什么太过困难。

陈轩禾俯身查看,心中所想却是陆鼎的终局之事。

“你要是实在避不开一些阴谋算计,不如请命靖边,远离皇权中心,虽说这样容易遭受朝野冷落,但终究能活下去,他日卷土重来也未必不可。”

陆鼎听出了国师的言外之意,默默点头。

陈轩禾站直身躯,重回庭院。

过去无法挽回,未来可以改变。

再回首望去,熟悉的恍惚感再次袭上身来。

陈轩禾看见巍峨金殿中的烛火明灭不定,尸体横陈于地,鲜血蜿蜒,肆意侵染着光洁的地砖。

陆鼎伫立一旁,手中长剑淌血,这时两名身披重甲的将士大步迈进,手中捧着一袭明黄龙袍,他们将龙袍轻轻抖开,小心翼翼为陆鼎披上。

待龙袍加身,陆鼎一步一步迈向龙椅,坐上龙椅的刹那,他望向空旷的大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国师,当初你那一言,可真是害苦了朕啊!”

“不是···”

陈轩禾甩甩头,一句话而已,对一个人未来的走向影响居然有这么大?

“只是这弑君夺位···”

可惜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

揉了揉太阳穴,陈轩禾闭目冥想。

既然能看清旁人的终局,那自己的结果同样该能预见。

虚幻的画面再度闪过——

热闹市井当中,高台耸起,被汹涌人潮层层围困。四周观者如堵,人头攒动,嘈杂声似潮水般翻涌不息,孩童的嬉笑、妇人的低语、汉子的议论,声声交织。

台上有人喊了一句,陈轩禾手中便多了柄玄铁长剑。

他没有丝毫迟疑,横剑于颈,用力一抹,殷红的血喷溅而出,洇红衣襟,身躯重重倒下···

之后的画面就再也看不清晰了,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湮灭在了宿命的阴影之中。

···

“这就是我不久后的结局?”

陈轩禾怔怔回想着方才的画面,不由沉默,尚未走出梅城,前路就是死局。

那自己又为何想要自杀?

陈轩禾继续回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想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规避死局。

眼前是看热闹起哄的百姓,面对人之生死,会喧嚣起哄,会拍手叫好。

除了寻常百姓,周围也有士族,衣冠华饰,面多涂脂抹粉,或是形体消瘦,面色蜡黄···

高台旁,有一破烂不堪的白幡迎风飘荡,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幡中飘散出的黑气。

“魏南魏北两县!”

“看样子此行绝不可向北了。”陈轩禾暗自想道。

“国师啊,你从一开始就在那神神叨叨什么呢?”陆鼎抄完了残缺不全的《孟子》,一并走出了炼丹房。

习了些礼法,皇城中的侍卫宫女和太监逐渐的也知什么是寡廉鲜耻,秩序渐渐稳定了下来。

“没什么。”陈轩禾回道。

屋外鸟语花香,春景大盛,他将炼丹房内桌子搬出,想办法用树木和藤条扎成了几个小板凳。

陆鼎伸个懒腰,欣然在桌前坐下。

这十天来不分昼夜的守着炼丹炉,实在无聊烦闷,借春光一抹,倒刚好消除了久居室内的疲倦。

“继续吧。”

“好。”陆鼎捧起了书。

···

一年将过,作为心境之主,随着学识的不断精进,陆鼎的身躯也渐渐恢复,原本七八岁的稚童,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模样。

陈轩禾也感觉丹田中的气由溪流变为山涧,一呼一吸间可摄掌心大小的炁团。

又是一年初秋,陈轩禾扫去庭院中的落叶,将花瓣埋葬树根的泥土当中。

“我们不继续在这里待了。”

“诶?”陆鼎抬起头,“为什么?”

“我学识浅薄,能讲得也就那么多,对一些经史典籍的理解,又难免会掺杂个人的私货,再延伸下去,对你不好。”

“哦。”

“临走之前,传授你最后一点东西,以防备心境为外来邪魔污染。假以时日,你若成就大业,记得时时拂拭灵台,心境中虽是短短一年,却也是我毕生所学。”

“知道了。”陆鼎跑回房内,将茶水斟满茶碗,跪地捧茶,“先敬国师茶水一杯,束脩六礼只好等出去了再说。”

陈轩禾喝了茶,吩咐陆鼎在桃林下静坐。

“按照我的话去做。”

“好。”

陈轩禾双指并起,于陆鼎眉心一点,他顿时感觉额头微凉,一缕凉意随呼吸下沉,过喉如吞雪,至膻中穴而止住。

“沉心静气,感受那缕气息的阻碍,你会感觉胸前有锈锁巨门尘封心障···”

陆鼎闻声照做,一入状态,耳畔风息渐湮,唯剩心跳如钟。

陈轩禾继续说道:“以念化锤,想办法将那破门敲个粉碎就好。”

陆鼎点头,眉头紧皱,额头挂满了汗珠,想要敲碎那门谈何容易。

过了许久,他睁开眼,遗憾摇头。

“做不到。”

“那就改日再试,等你将门打开,开辟心园,我们就从心境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