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御道上,玄武幡招展。
张缵搀着悲痛欲绝的发妻——富阳公主,于青砖上踉跄而行。
富阳公主啼哭不停,张缵则面露狰狞。
丧子之痛,犹如钝刀剜心。
三日前,四子张浔忽然不知所踪,一起失踪的,还有一护院,唤做牛五。
原以为二人是驾着马车踏青去了,可一连数日,音讯皆无。
又联想到,京师近日有凶案发生,诸多担心攀上心头。
王茂畴被害一案,张缵也到东宫商议过,他也主张顺水推舟,坐实岳阳王的罪名。
论辈分,太子萧纲是他的大舅哥。
二十年前,萧纲还是晋安郡王时,张缵通过发妻富阳公主与萧纲这层亲近关系,与东宫结盟。
并与萧纲共同谋划了“蜡鹅厌祷”诬告案,致使皇帝与先太子萧统产生隔阂。
十六年前,又与萧纲共同谋害先太子萧统,最终将萧纲扶上东宫之位。
可以说,萧纲正位东宫,张缵出人出力,功不可没。
二人关系紧密,于是在东宫与富阳公主运作下,张缵官运亨通,官至尚书左仆射。
一旦年老体衰的尚书令谢举致仕,他有九成把握取而代之。
局时,居于百官之首,一旦太子萧纲荣登大宝,肩负从龙之功的他,权倾朝野还远么?
可偏偏半路杀出一个岳阳王。
这三年来,岳阳王势头渐大,隐有尾大不掉之嫌。
顿感不妙的张缵,三天两头往东宫跑,什么岳阳王有通魏之嫌,什么岳阳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是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
东宫这才晃过神来,开始针对岳阳王府。
张缵自认,自己是岳阳王府头号政敌。故而四子失踪后,一联想起与王茂畴一案死法雷同时,自然而然笃定是岳阳王所为。
张缵一直视岳阳王为最大威胁,对其睿智近妖,感同身受。
他笃定这是岳阳王金蝉脱壳之计,一边惺惺作态自缚廷尉寺,一边举起屠刀,报复而来。
“驸马,四郎他......他死的好惨......呜”
“公主,咫尺永福省了,快些收起泪帘,莫要在殿下面前失了仪态。那恶王,为夫自会让其付出代价!”
“驸马,本主要那恶王陪葬!”
......
玄武湖畔。
柳絮如织,太子萧纲着一袭黑衣宽袍,与太子妃王灵宾并肩立于玄武湖畔。
湖风卷着花絮掠过太子妃的鸦青鬓角,她抬手轻拂,腕间沉香佛珠簌簌作响。
湖心洲上,菩提树下,工匠寺三百工匠正赶筑着檀木莲花坛。
木槌击打榫卯的闷响惊起湖中白鹭,振翅时抖落的绒羽飘向太子足边。
萧纲俯身拾起,指尖摩挲着叹道:“十六年了,亡兄怨魂也该与这羽毛一般,随风而去了罢。”
太子妃抿唇一笑,指着洲前新移的菩提树道:“殿下仁慈,今夜怨魂当往生极乐矣。”
二人相视而笑,去到亭中细品茶果。
“咦?那不是张驸马与富阳公主么?公主怎么有些不对劲?”
太子妃放下茶盏,轻指萧纲背后。
不对劲?
萧纲疑惑间回首,只见他的四妹正靠在张缵身上哭哭啼啼,若不是张缵扶着,恐怕是要躺地上了。
四妹何故悲伤?
疑虑间,啼哭声愈发刺耳。
“皇兄,您可得为啊妹做主......您外甥......浔儿他......他......”
“外甥怎了?”萧纲见四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攀起一缕不详预感。
“您外甥他......他被害死了......皇兄,定是岳阳王那个恶王,浔儿命苦,死得好惨啊......呜......”
“什么!”萧纲腾得立起,袖口不经意间掀翻案几边的茶盏,他转头看向张缵,“公主所言,当真?”
张缵面色沉痛,颔首道:“散朝后,廷尉寺传来噩耗,浔儿被埋在北郊竹林中,金簪贯喉,以死三日了!”
萧纲闻言,全身气力似被抽掉一般,瘫坐在石凳上,“金簪贯喉!”
这个死法,不是与惨死于坊市中的王茂畴如出一辙么?
难道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被误导的?
难怪自己想破头,也想不出究竟是谁会构陷岳阳王,原来是自导自演的局啊!
自缚廷尉寺,好一个金蝉脱壳!
萧纲忽然暴起,抓住张缵的手,“太子妃,且在此处照看公主,驸马,与本宫一道面圣!”
王灵宾见状,略加思索,旋即出言劝阻道:“且慢,万不可草率行事!”
二人闻言霎时顿住身形,就连啼哭的富阳公主,也止住悲音,疑惑太子妃之言。
三人几近异口同声,“何故?”
王灵宾面色凝重,示意道,:“且先安坐,容妾解惑。”
萧纲颔首,回到亭中坐下。
张缵思量片刻,亦觉不妥,返身坐定,“还请姒嫂明示。”
“外甥被害,事发突然。被害时,那恶王正自缚廷尉寺,若无真凭实据,凭空口白牙,如何能定得了那恶王之罪?
再者,陛下对于嫡系一贯宽容,妾身再说句不讨喜的话,陛下曾言‘浔无阳刚气,朕不喜也’,退一万步讲,就是证据确凿,陛下也只会大惩小戒,息事宁人。”
富阳公主闻言,脸色阴晴不定。心想,又不从军,要阳刚之气做甚?家大业大,就是文弱书生,驸马府也娇惯得起,父皇凭什么说三道四?
想是这般想,嘴上却啼哭道:“那,浔儿,不就白死了?”
张缵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太子妃所言不无道理,他是认同的。之前,在朝会被反客为主,吃的就是草率行事的亏。
“恶王必须抵命,该如何行事,姒嫂可有妙策?”
“一,铁证,二,场合。”
王灵宾说着,起身站到她夫君身后,轻锤臂膀。
“据东宫眼线,午间时,王冲大闹刑场,原以为是王家势大,迫使行刑中断。不想,竟是外甥遇害,死法与王冲其子雷同。
廷尉寺应是觉察到,两案共联,草率结案恐引起市井非议,不得不放弃顶替结案之法。”
“如果促成两案合并,以王冲手中玉佩为物证,择适当场合,再向那恶侄发难!”
张缵闻言,难看面色缓和些许,“适当场合,指朝会么?”
王灵宾却道:“非也,朝会有御史张绾替那恶侄辩白,如上次一般,恐怕会有变数。明夜,玄武湖佛法盛会,陛下必不会让御史大夫参会。
局时,请出祖师舍利,再向那恶侄发难,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张缵闻言嘴角抽动,颔首赞同。没承想,他的四弟张绾,会与之对立,当真要走到灭亲那一步么?
“一块玉佩,作为物证是否过于单薄?”张缵道出心中疑虑。
王灵宾却媚笑一声,“自然是单薄的,那恶侄定会以自缚廷尉寺为由,百般抵赖。局时,再请求陛下,使殿前司搜查岳阳王府,倘若搜出金簪,又当如何?”
张缵意会,双指并拢,面露狠色,“金簪有何威力?不如搜出些厌胜木偶......”
亭中相视而笑,一场诬告叛逆策略,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