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小西洋,拥有三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其中之一就是塞舌尔群岛。
这座群岛珍珠般散落着115个花岗岩和珊瑚礁岛屿,其中最大的岛屿原名叫马埃岛,现已更名为玄武岛。
而玄武岛东北角的港口城市“安澜城”,在后世则是塞舌尔的首都维多利亚城。
大宁的横空出世,已渐渐将这个世界改变的面目全非。
吴霜自然不知晓这些,此刻他正在半山腰的凉亭中眺望山下那处广阔的海湾。
蓝天白云之下,一艘艘威武雄壮的风帆战舰正停泊在安澜港中,衣衫不整的法国水兵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嬉戏打闹。
目睹这一切的吴霜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什么。
“吴校尉,别走啊,再陪你韦大哥喝两杯!”
一个身着青色绘熊补服的中年武官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提着一壶酒走到吴霜面前,搂着他的肩膀,将他又拉回了酒桌。
石制酒桌上铺着一张纯色花布,上面摆满了各色佳肴。
当然了,这个佳肴只是相对物产贫瘠的玄武岛来说称得上是一顿美味。
嫩煎金枪鱼、红烧琵琶鱼、盐烤鲣鱼、清蒸多宝鱼、酱焖梭鱼、鲔鱼刺身……
十几道菜,不是鱼就是各种虾蟹、贝类。
吴霜别说吃了,多看一眼就想吐。
无他,最近海鲜吃太多了,已经由爱生恨。
“老弟,吃啊,怎么不动筷子,不合你胃口?”
韦昌发刚把话说完,就猛一拍脑袋:“我明白了,你不像我,还没适应当岛民的生活。”
“韦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最近确实没胃口。”
吴霜对这位性格豪爽、折节与他相交的玄武岛守御千户所正千户韦昌发颇有好感,不忍扫他颜面。
谁知道韦昌发根本不在乎什么颜面,他把酒杯斟满,凑到鼻子前嗅了一口,一脸陶醉道:“正宗的爪哇米酒!不怕兄弟你笑话,哥哥我在这岛上,已经有好几年没喝过了。”
听到韦昌发说他几年没喝过这种连海军底层士卒都喝腻了的米酒,吴霜知道对方没说谎,而是说的实话。
玄武岛无法种植水稻,自然没大米酿造米酒。
过去有经停玄武岛的商船,时不时还给玄武岛送来一些本土特产。
但随着宁英交恶,小西洋上的大宁商船变得越来越少,远离主航线的玄武岛自然也得不到什么补给了。
吴霜突然对韦昌发的经历很好奇,玄武岛物资这么奇缺,对方这么多年是如何在小西洋孤岛上挺过来的。
于是他开口问道:“韦大哥,你在岛上一呆就是十几年,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哈哈!想听吗?想听就陪我喝几杯。”
韦昌发与吴霜连碰了几杯酒,借着酒劲,他开始倾诉衷肠。
“你以为我想来玄武岛啊?还不是因为得罪了上官……”
随着韦昌发讲述,吴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对这位好大哥的人生也是充满了同情。
顺昌皇帝收复南洋群岛后,大宁的疆域一下子触及了小西洋。
祖辈就是靠海洋贸易起家的郑氏,自然不会丢掉老本行,满载大宁出产香料的商船开始穿梭于小西洋。
三百年没下西洋了,贸易线路和水文资料都需要重新探索和更新。
同时,受禅于明的顺昌皇帝也需要干出一件治隆唐宋,远迈汉明,足以彪炳史册的大事。
于是,环球航行拉开了序幕!
被延平文王郑经赞为“吾之班定远”的定远伯冼氏家族老树逢春,在这一代涌现了冼定波、冼安澜等年轻战将,均在爪哇海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且兄弟俩都自告奋勇想要接下环球航行的任务。
最终,年轻两岁的冼安澜被委任为环球探索舰队总兵,率领霞客号、玄奘号、法显号三艘双桅横帆船,穿越重重波涛险阻,历时数年,完成了媲美张骞凿空西域的丰功伟绩,用航迹丈量了地球。
顺利归国的冼安澜也被顺昌帝封为博望侯。
冼家一门双爵,一侯一伯,也成为了一时佳话。
冼安澜之所以被誉为当代张骞,并被敕封侯爵,不单单是因为他比先贤都走得更远,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了大量的“无主之地”。
看着欧夷全世界跑马圈地,宁人也想开疆拓土啊!
冼安澜完美的实现了从朝廷到民间的开拓理想,自然被奉为英雄。
而玄武岛就是冼安澜环球航行时顺手圈占的一处无人之地。
是真正的无人之地,岛上没有任何土著,完全就是无人岛屿。
虽然这座岛屿早在1502年就被瓦斯科·达·伽马写入航海日记,但一直未被弗朗机人殖民。
17世纪末的时候,曾有大量海盗船以塞舌尔为据点,频繁攻击非洲东海岸的商站和中东地区的重要港口,利益受损的英、法两国很快派出海军将这些海盗剿灭。
冼安澜来到塞舌尔群岛的时候,这里正好处于权力真空,无人宣示主权。
但大宁宣誓主权不久后,占领了留尼旺岛和毛里求斯岛的法国人就宣布了马埃岛及其周边岛屿的主权,并以当时法国财政部长的名字命名为“塞舌尔”。
好好的玄武岛,竟然变成了塞舌尔,大宁当然不肯忍下这口恶气,一边跟法国人打口水仗,一边向玄武岛移民,准备造成既定事实。
大宁对边疆地区的蚕食,采用的是前明的卫所制,耕战一体。
但为了不重蹈前明覆辙,大宁的卫所不搞世兵制,达到一定年限,对新占领地区建立稳固的统治秩序后,就撤卫设府、撤千户所设县。
卫所官兵剔除军籍,有功将官封爵,有功士兵则分军田为个人所有的民田。
按理说,在大宁进卫所也不是什么苦差事,相反还是一条捷径,因为有可能以开疆拓土之功而获封爵位。
但好差事仅限于南洋本土大岛,离岛和外岛的那些百户所、千户所,要不鸟不拉屎,要不环境恶劣,更甚者还要与食人生番、食人巨蟒、猪婆龙为伍。
玄武岛作为距离本土万里之遥的荒僻岛屿,不仅与法兰西有领土纠纷,还有可能受到与大宁关系交恶的英国人、尼德兰人袭击,无数人视之为险途,避之不及。
没人愿意去,那么就只能找个倒霉鬼了。
而韦昌发恰恰就是那个倒霉鬼。
提起这事韦昌发就来气,大骂道:“诃陵左卫被闽南人那帮龟孙子把持着,嫌老子祖上是广西人,没门路,没后台,一脚把我从爪哇岛踹到了玄武岛。
还美名其曰扶兄弟一程,帮我从总旗升为了百户。
屁的兄弟,我告诉你,跟福佬打交道一定要长八百个心眼子。”
说起骂福佬,那就太有共同话题了,吴霜马上加入了批判行列。
“我爹的金矿,每年给福佬的孝敬一分都不敢少,少了就要被穿小鞋,死几个马来矿工立马知县就派人递信了,说什么残暴虐民,上官勒令严查云云。
我在船政学堂求学的时候,同窗嘲笑我的客家口音。
上舰后,同僚也合起伙来排挤我。”
说起往事,两人都是一把辛酸一把泪,闽南人作为皇帝乡党,越来越看不起他们这些“外人”了。
两人吐槽了一会儿闽南人,突然意识到皇帝也是闽南人,立马识趣的闭嘴了。
韦昌发换了个话题说起了自己的升职。
“那天你带着圣旨和兵部告身前来的时候,我既激动又遗憾。
激动是因为我熬了十几年,终于从百户升为千户。
遗憾是因为升了千户,此生恐怕都要耗在这座荒岛了。”
吴霜安慰韦昌发道:“韦大哥,往好处想,你这千户说不定能成为世职呢!”
“守着个方圆不过数十里的破岛,连大一点的乡堡都不如,就算子孙后代世袭千户,又有甚意思?”
吴霜连连摇头,“韦大哥不要妄自菲薄,我看这玄武岛被你治理得井井有条,拓殖事业蒸蒸日上,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我大宁在小西洋上的安西四镇!”
这话说的,可真的挠到韦昌发的痒痒处了。
他看似自谦,实则夸功的说道:“十五年前,玄武岛除了我一家四口,就只有十二名流放的汉人罪犯,以及九十二名马来仆从,总共一百零八好汉。
岛上什么也没有,全是我带领卫所兵一手搭建起了房屋,种植木薯、甘薯、芋头、面包树、西谷椰子,打造渔船捕鱼,晒盐……
经过十五年的发展,玄武岛及周边群岛已有汉人三百六十有七,马来人、吕宋人一千二百四十二,建成了安澜港、安澜城。”
听到这些不一般的经历和功绩,吴霜心中对韦昌发佩服不已。
开拓海外殖民地,尤其是一个土壤贫瘠、面积狭小的岛屿殖民地,困难是难以想象的。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不是楚人夸张,而是事实。
韦昌发能从无到有,一手打造起如今规模的千户所,能力也是相当可以的。
吴霜夸赞韦昌发一番后,突然说起了法国人。
“韦大哥,依据我大宁跟法国人在巴黎签署的同盟协议,法国人已经放弃对玄武岛的主权声索。
依你之见,现在他们还赖在这里不走,究竟是等待季风,还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