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微弱的呼唤从柴房方向传来。李文才抄起菜刀，轻轻推开柴房门。阿青蜷缩在柴堆后，脸色惨白如纸，右手手腕缠着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见到李文才，她颤抖着举起左手，掌心赫然是那枚失踪的祖传玉佩。
玉佩上布满细密的裂纹，中央嵌着一粒漆黑的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阿青急促地在地上写字：“老爷与鬼做交易，赵伯是帮凶。他们要拿你续约……“
字迹未干，柴房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阿青惊恐地指向后窗，示意李文才快逃。就在他翻窗的刹那，柴房门被猛地撞开，赵伯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
“阿青这丫头，到底还是多嘴了。“赵伯的声音变得异常年轻，完全不像六十老叟，“少爷既然知道了，不如乖乖躺进棺材，替你父亲完成约定？“
李文才跳窗时扭伤了脚踝，却不敢停留。他跌跌撞撞穿过荒废的后花园，来到祠堂。这里供奉着李家历代祖先，或许能找到对抗邪祟的方法。
推开斑驳的木门，祠堂内的景象让他倒吸凉气——所有祖宗牌位全部倒扣，香炉中插着三根倒立的黑香。供桌中央摆着一本翻开的账簿，墨迹新鲜如初：
“甲子年三月初七，以长子十年阳寿换商路亨通……“
“丙寅年腊月十三，以发妻性命抵赌债……“
最后一行墨汁未干，显然是不久前才写下的：
“壬午年七月十五，借阴兵讨债，需血肉至亲为质……“
账簿旁的砚台中，浓稠的黑红色液体尚未凝固。李文才胃部一阵绞痛，突然明白父亲床榻上那滩黑水的来源。他颤抖着翻到账簿扉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幅诡异的图案：一个人形被锁链缠绕，胸口插着七根长钉，下方小字注明“镇魂术“。
“找到镇物，就能破局……“李文才喃喃自语，忽然听见祠堂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他迅速躲到神龛后，透过缝隙看见赵伯提着灯笼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雾中的人形。
不，那不是人。黑雾中偶尔露出青白色的皮肤，和父亲生前常穿的那件靛蓝色长衫。那东西没有脚步声，飘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散发着与东厢房相同的腐臭味。
“时辰快到了。“赵伯的声音带着谄媚，“老爷再忍耐片刻，等我把少爷带到坟地，您就能彻底解脱了。“
黑雾中传来“咯咯“的声响，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那东西缓缓转向供桌，伸出腐烂的手指向账簿。李文才这才看清，那手上的指甲全部脱落，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甲床——与他在东厢房发现的指甲碎片完全吻合。
赵伯翻开账簿最新一页，用毛笔蘸了蘸砚台中的“墨汁“，写下：“壬午年七月廿一，以亲子肉身偿阴债“。写完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生锈的长钉，正是图案上所画的镇魂钉。
“老爷放心，这次绝不会失手。二十年前我能帮您镇住夫人，今日自然也能……“赵伯话未说完，突然警觉地转向神龛，“谁在那里？“
李文才知道自己暴露了。他猛地推倒神龛，牌位香炉哗啦啦砸向赵伯。趁乱冲出祠堂时，他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低头看去，黑雾中的“父亲“正趴在地上，腐烂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窝里蠕动着蛆虫。
“儿啊……替为父……走这一遭……“那东西的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字句，恶臭的尸气喷在李文才脸上。
李文才拼命踢开那只手，腐肉如烂泥般脱落。他狂奔向宅院大门，却发现门闩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线，线上挂着铃铛，稍一触碰就发出刺耳的声响。
“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啊？“赵伯的声音从背后逼近。李文才回头，看见老管家站在院中，杀猪刀滴着血——那是阿青的血。更可怕的是，十几个黑影正从宅院各处蠕动着聚拢过来，有从井里爬出的，有从树后转出的，全都笼罩在同样的黑雾中。
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服饰，有些已经腐烂见骨，但胸前都钉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钉。李文才突然明白，这些都是李家历代“抵债“的亲人，被邪术困在宅中不得超生。
“李家祖上靠阴债发家，总要有人偿还。“赵伯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老爷本想用丫鬟抵债，可惜那丫头命格不够。好在少爷回来了……“
黑影们越逼越近，腐臭味令人窒息。李文才背靠大门，突然摸到怀中阿青给的玉佩。他掏出玉佩，黑珠子在月光下骤然发亮。最老的那个黑影发出凄厉的嚎叫，退后了几步。
“镇魂珠？那丫头竟然找到了这个！“赵伯脸色大变，“快抓住他！“
李文才趁机扯断红线，铃铛声响成一片。推开大门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反手将玉佩按在那只手上，黑雾中顿时响起刺耳的尖啸。挣脱束缚后，他头也不回地冲向荒野。
背后宅院里传来赵伯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此起彼伏的鬼嚎。李文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直到看见远处村落的灯火。他瘫坐在田埂上，这才发现手中的玉佩已经碎裂，那颗黑珠子不知何时嵌进了他的掌心，正缓缓渗出血丝。
更可怕的是，他听见泥土松动的声音——借着月光，他看见自己跑过的小路上，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正无声地向他延伸……
湿漉漉的脚印在距离李文才三尺处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一堵无形之墙。他死死盯着掌心的黑珠，那东西正像活物般微微搏动，将丝丝寒意顺着血管送往心脏。远处村落传来犬吠，却不见半点灯火靠近——这荒野仿佛被隔绝在阳世之外。
“少爷……“
微弱的呼唤让李文才浑身一震。田沟里蜷缩着个血人，阿青的素色衣裙已被染成暗红。她气若游丝地在地上划着什么，李文才凑近才看清是用血画的符咒，与祠堂账簿上的图案有七分相似，只是中央多了一把刀贯穿锁链的标记。
“你不是阿青。“李文才突然福至心灵，“二十年前……父亲用发妻抵赌债……“
垂死的女子露出凄然微笑，沾血的手指在他掌心黑珠上一点。霎时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红烛高烧的新婚夜、丈夫蘸着朱砂的笔尖、胸口插入长钉的剧痛……最后定格在一个婴孩被抱走的清晨——那是刚满月的李文才。
“镇魂……钉……“阿青——或者说李夫人的残魂，用尽最后力气掰开李文才的手指。玉佩碎片中露出一截银针似的细刃，刃上刻满梵文。“子时……祖坟……钉……心……“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李文才眼睁睁看着一股黑雾从她七窍中钻出，在空中凝成一张痛苦的女人面孔，转瞬被吸进他掌心的黑珠。地上的尸体迅速干瘪风化，最终只剩一袭空荡荡的血衣。
掌心传来钻心刺痛，黑珠已完全没入血肉，在皮肤表面留下个诡异的凸起。李文才握紧那枚银刃，踉跄着向最近的破庙跑去。背后又响起窸窣声，这次还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声响。
破庙残垣断壁，唯有一尊破损的韦陀像还算完整。李文才蜷缩在神像后，借着月光研究银刃上的文字。当读到“以血亲之刃，破至亲之咒“时，庙门突然“砰“地关闭。
“找到你了。“赵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不见人影。供桌下渗出黑水，渐渐聚成一个人形。这次李文才看清了，黑雾中是一具高度腐烂的躯体，穿着赵伯的衣衫，但脖颈以上竟长着父亲的脸！
“我儿……“怪物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来……替为父……“
李文才猛地将银刃刺向那只手，怪物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腐朽的皮肉如蜡般融化，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镇魂钉——这根本不是赵伯，而是一具用无数尸块拼凑的傀儡！
缺口处涌出成群尸虫，李文才趁机撞开窗棂逃出。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亥时三刻。他必须赶在子时前找到祖坟，那是头七最后的时辰，也是破除诅咒的唯一机会。
荒野坟茔起伏如浪，李家的青砖祖坟格外醒目。李文才跌跌撞撞跑到坟前，发现墓碑已经裂开，露出下面黑漆漆的洞口。更可怕的是，坟周七尺内的土壤全部翻新，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过。
“儿啊，你来了。“
李文才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坟头上坐着个“人“，穿着父亲的寿衣，面容栩栩如生，只是胸口有个碗口大的黑洞。在他脚边，躺着真正的赵伯尸体——老管家心口插着根长钉，表情凝固在极度惊恐的瞬间。
“为父等了二十年……“那东西微笑着拍拍身旁的空位，“来，坐下说话。就像你小时候为父教你打算盘那样。“
李文才握紧银刃，掌心的黑珠突然发烫。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祖父用长钉刺入姑姑的天灵盖、曾祖将襁褓中的孩子活埋……原来李家每一代“暴毙“的亲人，都是用来偿还阴债的祭品！
“很痛苦吧？“父亲——或者说占据父亲尸身的邪物柔声道，“把珠子挖出来就不痛了。为父当年也这么做过……“它解开衣襟，露出胸口黑洞里蠕动的黑珠，“你看，多轻松。有了这个，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李文才突然明白账簿上那些交易的真相。黑珠会寄生在宿主心口，赐予财富权势，代价是至亲之人的性命。而当宿主将死时，必须找新的血亲“续约“，否则魂魄会被黑珠永远禁锢。
“赵伯本想用自己的孙子替你，可惜……“邪物惋惜地摇头，“那孩子命格不够，连一夜都没撑过。“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邪物猛地站起，面容开始急速腐烂：“子时到了！把珠子给我！“它扑来时，李文才看清它背后连着无数黑影——那些都是被吞噬的李家亡魂，像提线木偶般被黑珠操控着。
银刃在黑暗中划出寒光，却刺了个空。李文才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喉咙被冰冷的手指扼住。濒死之际，掌心的黑珠突然发出蛊惑的低语：“接受我……给你力量……“
恍惚间，他看见母亲——真正的阿青——在血泊中对他摇头。李文才怒吼一声，调转银刃狠狠刺向自己左掌！黑珠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一股黑血喷溅在邪物脸上。
“逆子！“邪物的声音变成千百人的合鸣，腐烂的躯体如沙塔般崩塌。所有黑影同时发出哀嚎，胸口的镇魂钉纷纷脱落。李文才挣扎着爬起，将染血的银刃刺入父亲尸身胸口的黑洞。
天地间响起玻璃破碎般的脆响。黑珠在李文才掌心炸裂，无数黑影如烟尘四散。他最后看见的是母亲解脱的微笑，以及父亲尸体上浮现的、久违的平静神情。
黎明时分，路过的樵夫发现昏迷在坟地的李文才。他的左掌有个无法愈合的血洞，但嘴角带着释然的笑意。远处李家祖宅燃起熊熊大火，黑烟中似有无数人影向天际飞去。
三个月后，有人在江南见过一个左手残疾的年轻商人。他专卖驱邪法器，尤其是一味能化尸毒的奇药——用七种药材与银粉合成，名曰“镇魂散“。据说这药方得自某个被焚毁的古宅，而制药人总在中元节那天消失无踪。
有人说看见他在荒坟前摆两盏白灯笼。但最奇怪的是，明明没有风，两盏灯笼里的烛火却会轻轻摇曳，像在无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