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草木听令暗藏锋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藏书阁的琉璃瓦上凝了一层薄霜。独孤卿伏在飞檐阴影处，剑鞘紧贴脊背，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衣料传来。她盯着百步外那队巡逻的墨家弟子——他们手中的灯笼不是普通明火，而是嵌着“辨气符“的机关灯，能照出真气流动的轨迹。

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剑柄。白日里程默操控的那些金属化藤蔓，还有他指尖渗出的金色液体……这些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农家弟子身上。更可疑的是，当她假装无意间提起“青帝长生诀“时，程默瞳孔那瞬间的收缩。

夜风突然变向。

独孤卿闪电般翻下屋檐，几乎同时，一道银光擦着她发梢钉入瓦片——是墨家的“无声弩“，箭尾缠着的符纸在月光下泛着淡紫色。

“果然有老鼠。“

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墨白倒悬在阁楼飞角上，宽袖垂落如蝠翼，怀中机关兽的双眼正泛着幽幽绿光。那兽首转向她藏身之处，鼻翼抽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独孤卿的剑已出鞘三寸。

“别紧张。“墨白轻盈落地，机关兽从他怀中跳出，竟用尾巴卷着一卷竹简递来，“你要找的《兵形·残卷》，在丙字架第七格。“

竹简展开，赫然是兵家剑谱的拓本，但关键处都被人为刮去。独孤卿的指尖抚过那些破损的痕迹——切口平整得可怕，像是被什么极薄的东西一层层削去的。

“这不是自然磨损。“

“当然不是。“墨白抚摸着机关兽的头颅，“三十年前那场大火后，有人系统性地抹去了所有关于'十步一杀'后三式的记载。“他忽然凑近，呼吸喷在她耳畔，“就像有人抹去了道门'青帝一脉'的存在。“

剑锋抵上墨白咽喉。

“你知道多少？“

机关兽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墨白脸色骤变，一把推开独孤卿：“躲开！“

地面炸裂。

无数漆黑的根须破土而出，每根都长满倒刺，尖端还挂着腥臭的黏液。最粗的那条根须上缠着具尸体——是白日监考的那位墨家导师，此刻他胸腔大开，心脏处插着株七叶植物，正随根须的蠕动而收缩舒张。

“书蠹的共生体……“墨白快速拆解着腕甲，零件在他指间翻飞，“它们怎么会出现在……“

话音未落，尸体突然睁眼！

那双眼珠已变成浑浊的黄色，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插在心脏的七叶植物猛地绽放，喷出漫天孢子。独孤卿旋身挥剑，剑气织成密网，将大部分孢子斩碎，却仍有几粒沾上她的袖口——

锦缎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剧痛。她毫不犹豫削去那片衣料，看到下面的皮肤已经泛出诡异的青色。

墨白的机关兽突然扑向尸体，口中喷出蓝色火焰。火舌舔舐过七叶植物，那东西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根须疯狂抽打地面。

“小心后面！“

独孤卿甚至没回头，反手一剑刺向身后。剑锋传来阻力，接着是液体喷溅的触感。转头时，她看见程默站在三步外，手中握着一截断裂的藤蔓——而她的剑正插在另一条偷袭的根须上。

程默的装束与平日大不相同。粗布麻衣换成了墨绿色劲装，手腕上缠着编织复杂的草绳，此刻正泛着淡淡金光。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把短刀——刀柄刻着道门云纹，却用农家的药草汁液刻意涂抹遮掩。

“你不该来。“他斩断又一条袭来的根须，断口处喷出的不是植物汁液，而是黏稠的黑血，“这些是'噬心藤'，专克兵家剑气。“

墨白突然闷哼一声。他的机关兽被三条根须同时贯穿，零件散落一地。更多的根须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张不断收缩的巨网。

独孤卿的剑锋亮起血色纹路。父皇严禁在外人面前使用的“血戮式“在经脉中运转，她感到真气如沸水般在血管里奔涌。正要出剑时，程默突然按住她手腕——

“别用那个。“

他的掌心出奇地烫。金光从两人接触的地方漫开，顺着剑身流淌，所过之处那些血色纹路竟被生生压回！独孤卿震惊地发现，自己沸腾的真气正在平复，而程默的脸色却迅速苍白下去。

噬心藤的包围圈已经缩到三丈之内。墨白背靠背贴过来，声音罕见地带上焦急：“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快使出来！“

程默突然笑了。他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一个青色的印记——那分明是枚种子形状的纹身，却在皮下缓缓蠕动，宛如活物。

“青帝种，听令。“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最近的根须上。血珠沾到的瞬间，那些狰狞的黑藤突然僵直，继而疯狂抽搐起来。更惊人的是，沾血的部位开始逆向生长——倒刺缩回，黏液凝固，最终整条根须都化作了普通爬山虎般的无害植物。

噬心藤群如潮水般退去。尸体心脏处的七叶植物急速枯萎，最终变成一撮灰烬。

墨白弯腰捡起机关兽的残骸，眼神复杂：“道门禁术'点金手'……难怪议会要追杀你。“

程默踉跄了一下，唇边溢出血丝。那血不是红的，而是泛着金粉般的微光。独孤卿下意识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他体温高得吓人，像是体内有团火在烧。

“三十年前。“程默喘着气说，“道门献祭全族封印的'龙怨'，被人放出来了。“他指向藏书阁地下，“就在学宫地脉里。“

远处传来急促的哨声。巡逻队终于发现了异常，火把的光亮正朝这边汇聚。

墨白突然将某物塞进程默手中——是个青铜罗盘，中央嵌着墨家至宝“天工尺“的碎片。“带着这个去找苏清，“他急促地说，“只有阴阳家的'观星台'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

话未说完，他胸口突然透出一截刀尖！

鲜血喷在独孤卿脸上时，她才发现阴影里还站着第四个人——那是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身影，手中的短刀正滴着血。刀身刻着与程默短刀同样的云纹，只是没有用药草遮掩。

“找到你了，容器。“黑袍人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青帝的……“

程默的怒吼打断了对方。他手中罗盘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地面随之隆起无数金属化的荆棘。黑袍人轻飘飘后退，却在即将隐入黑暗时被独孤卿的剑气扫中——

面具裂开一道缝。

月光照出半张布满青色鳞片的脸，和一只完全非人的竖瞳。

“刘……“黑袍人捂住裂开的面具，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刘若卿，你以为自己真是来查兵家秘典的？“

巡逻队的火把已经逼近到能照亮巷口的距离。当独孤卿再回头时，黑袍人早已消失，只有地上那滩黑血证明他不是幻觉。

墨白倒在血泊里，手指还保持着拆卸机关的姿势。程默跪在一旁，正徒劳地用手堵着那个汩汩冒血的伤口。

“别费力气了。“墨白咳着血沫，“刀上有……龙怨毒……“他的目光移向独孤卿，“沙盘……铜人……“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涌出的血沫中。独孤卿掰开他紧握的手，掌心是个被血染红的机关零件，形状像极了藏书阁顶的风向标。

远处，苏清的铜钱在某个屋檐下闪过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