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

路明非呆呆地望着窗外。

梧桐树的枯枝在灰蒙天幕上划出凌乱五线谱，枝桠上挂着的冰棱像被遗弃的玻璃风铃，在寒风里发出细碎呜咽。

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当然，以路明非同学那堪称惨不忍睹的语文水平是做不出此等描述的，他只是觉得有些……惆怅。

这惆怅是因为他刚刚在“官方班级群”里看见了班主任发的期末成绩单。

属于他的那一行，总分排名那列的数字，恰好与班级总人数相符……

“滴滴滴！”

耳机里传来的消息提示音将路明非的注意从窗外拉回，他看向右下角，跳动的图标是一朵莲花。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的路明非差点没绷住，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还是挪动鼠标，点击头像。

班主任：“路明非你是属秤砣的吗？最后一名！你一个人把咱们班的平均分拉低了多少你知道吗？”

班主任：“徐岩岩和徐淼淼最近都在请家教补课把成绩提上去了，你不请家教，自己又不认真学，是要做什么？这可是高三！最关键的时候！”

班主任：“寒假学校的补课你必须参加，看到回复！”

路明非缩了缩脑袋，敲下“收到”二字，然后果断关闭聊天窗口，将QQ状态换成隐身。

不知是这略显掩耳盗铃的一招起到作用，还是班主任要说的话本就说完了，“滴滴”声没再响……

“滴滴滴！”

路明非吓一跳，看眼右下角，这才松口气点开。

跳出的聊天窗口属于“私下班级群”，与“官方班级群”的唯一区别在于没有老师。

柳淼淼：“@全体人员可靠消息，官方文件，寒假时间从今天起到二月十号，刚好过完元宵，整整一个月！”

这则消息以点燃灰白火线的速度引爆了深水炸弹，炸出一堆潜水人员。

“明面放假时间长有什么用，学校哪年寒假高三不要补课的？明天就开始了，无缝衔接！说是自愿参加，但我爸妈根本没给选择的机会。”

有人发叹气表情，“能剩下十天假期就谢天谢地了。”

“那是你们，我不用。我爸说只要期末考年级前十就让我自由选择。”苏晓樯冒泡，“我要去健身塑形，然后世界环游！”

赵孟华：“哎，真羡慕你们。”

徐岩岩：“老大羡慕什么？你不是早说了不参加补课吗，一整个月随便玩。”

赵孟华：“学校补课是不参加，但我家里非要给我安排清华北大的老师辅导各科目，还有省队教练指导篮球。

每天计划表都排满，放假？过年那天能休息一天都算好了！”

柳淼淼：“我更惨，学校补课要参加不说，家里还专门找了个去年悉尼国际钢琴比赛获奖的钢琴家给我上补习课。”

“别提了，我妈看去年学校里出了个武英级武术运动员，非得要给我报名学太极！”有人说。

……

路明非抓了抓头发，他对什么清华北大教授或是获奖钢琴家并不感兴趣。

他将消息从头翻到尾只是为了找一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但没找到。

路明非也说不准自己是该失望还是高兴。

高兴吧，陈雯雯都没冒泡；失望吧，至少他两小时之前给陈雯雯发的那条消息，问寒假期间有没有文学社活动的事，还没收到回复有了合理解释。

“滴滴滴！”

路明非瞥一眼，跳动的是一个棒球女孩头像。

光标几乎是瞬间挪移到那个头像上，一次精准定位，点击左键。

“有啊，我参加学校补课的。”陈雯雯说。

如同在潮湿阴暗的囚牢里闷了一年半载，身上快长蘑菇的人忽然被释放。踏出牢门的那一步，盛大阳光笼罩全身，整个世界新鲜温暖起来的喜悦。

在网吧等待两小时，只换来十个字。但路明非本有些低沉的情绪就这样被蒸发掉了，他忍不住嘴角咧起，又做贼似的扫视四周，生怕被其他人看见。

“你也参加吗？可你成绩很好啊。”路明非连忙打字，班里成绩单他先看的就是陈雯雯的，然后才到自己。

“是呀，但还不够好……”陈雯雯回复，“你也是，一起努力吧！”

一起努力！

重点不是努力，而是一起！

路明非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瞬，如果他现在不在网吧而是在婶婶家的卧室，想必是会满面春光灿烂，像一条蛆那样快乐扭动起来的。

“好！”路明非敲键盘的力气都大了不少。

“加油！我先看书去啦。”陈雯雯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头像变成灰色。

“加油！”

路明非吹着口哨看向窗外，略显苍白阴沉的冬景此时那样璀璨夺目，这让他想到先前在文学社里读到的那本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世界冰冷而死寂，然而在死亡的表象下，隐秘的萌动、不可估量的细微生机正在滋长……寒霜重重压覆大地，但这重量将生命压入隐秘的角落，压向温暖的私密深处。”

“叮咚！”

桌面上弹出消息框——“上机时间即将结束，系统将在3分钟后自动关机，如需续费请联系网管”。

路明非果断下机。

得到鼓励的他此时踌躇满志！

什么上网，什么星际？那都是天边的浮云罢了，他要从此时起奋发向上，自律学习！

路明非已经开始幻想起自己努力学习之后，成绩爆炸式飞跃，一举成为年级前十，下次月考完年级大会时和陈雯雯一起站在主席台上接受表扬的场景了。

超爽！

正幻想中的路明非离开网吧，没走出两步，忽地踩到一物，脚下一滑，差点原地劈叉。

“谁那么没公德心啊！”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路明非颇有些后怕站稳后看向地面，发现罪魁祸首是一本精致的册子。

“日程计划手册？”

好奇捡起的路明非默念封皮上的六个大字，将之翻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引言——

“请【完全】按照自身情况，根据【切实】需求填写日程计划表，以培养自律习惯”

“完全”和“切实”两个词还特地标粗标红了。

简直是缺什么来什么，路明非心里一喜，难道这代表着老天爷也在帮他？

有了日程计划表并且能够严格执行的话，可比漫无目的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效率高得多！

当然，绝大多数人的日程计划表一般都会在一至三日之内成为废纸，但正处于间接性踌躇满志状态的路明非才不会考虑这些。

网吧离婶婶家并不远，路明非顺路买了两个打折面包塞进书包，准备当明天的早餐。

叔叔去和茶友吹天谈地，婶婶去打麻将，堂弟路鸣泽也出去玩了，婶婶家里没其他人。他回到房间，拿起笔，开始填写。

仕兰中学的补课与寻常学校有些不同。

鉴于多数学生家里有其他补课安排，寒假补课比正常上课时间短很多，每天上午不变，下午三点就放学。

这也就意味着，除去学校安排的课程之外，路明非还需要填充下午和晚上的日程计划。

“嗯，从明天开始算，那就是……”

【2009年1月11日】

【6:00—7:00起床，穿衣洗漱，晨跑去学校，吃早餐】

“上课一节节填也太麻烦了，干脆写一起吧。什么午休？不用！课间休息也没有，统统用来学习！”

【7:00—15:00早自习，上课，午餐，零碎时间及午休时间自习】

“放学之后干什么呢？”

路明非陷入沉思，而后眼前忽地闪过一幕，篮球场上赵孟华一跃而起将篮球轻松送入框中，众人围观齐声发出赞叹的场景。

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底里，路明非也曾幻想过那样的人是自己。

最主要是，赵孟华和他一样，也是陈雯雯亲自邀请加入文学社的人之一。

有时路明非自己想想也气馁，除去打星际这点有优势之外，其他方面自己完全不占优。

换位思考一下，自己是陈雯雯，也不会选择一个只会打星际的家伙吧？

如果自己能够比赵孟华更优秀，是不是就稳了？

加上！把不如的全加上！

至于引言上标红标粗的“完全”“切实”？什么切实不切实的，路明非相信自己的毅力！

【15:00—18:00练篮球】

“晚上干什么，做作业？但是学校的作业向来不多，课间时间就能做完了……打游戏？不行，路明非啊路明非，你怎能如此懈怠！”

间接性踌躇满志状态还未过去，路明非仍处于上头阶段。

他忽地灵光一闪，想到先前群里苏晓樯提到的健身。

赵孟华在班上也曾说过健身增肌的事，一身肌肉可是连男生看了都羡慕的。

路明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对比之下，说不上是形如枯槁吧，也能称得起个排骨成精。

“光是跑步练不出肌肉……我也要健身！”

【18:00—22:00晚餐，健身（增肌）】

“健身完回婶婶家再学两个小时，一天睡六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22:00—0:00回家，洗漱，自习，睡觉】

“很好，这样一天的就写完了……”

路明非长舒口气，旋即便意识到还剩下二十九天的要填。

“这也太麻烦了！”

“不对，仔细想想，放学之前都按照课程表来就行，篮球也可以每天都练，只是晚上的需要变动，毕竟不能每天都健身……”

可是换成什么呢？

琢磨半天，想不出来的路明非干脆打开笔记本，登上QQ，从“私下班级群”里找灵感。

仕兰中学作为私立重点高中，同学家庭大多非富即贵，假期安排自然也是格外丰富。

他目光瞥过柳淼淼先前的发言。

“钢琴吧，钢琴也加上！”

每年学校办的春节联欢晚会上，钢琴十级美女柳淼淼都会在舞台上弹钢琴，聚光灯下全场瞩目，四周是一色黑礼服的男生翩翩起舞。

有时路明非也想过那个弹钢琴的是自己。

【1月12日 18:00—22:00学钢琴】

至于去哪学钢琴？路明非已经写嗨了，能不能完成不管，先写上再说！

“家教当然也是要安排的，光靠自习怎么行？学校放假期间就家教，按照学校课表来！”

“哈哈哈，学太极武术听起来也不错啊，加上！万一以后打架也不用怕了！”

“一天睡六小时怎么行，太长了，四小时吧，再多学两小时！”

“差不多，就这几件事轮着来……”

……

彻底放飞自我，根本不用考虑如何完成之后，填写这件事便相当简单。

不过一会，整整三十天的日程计划都被填写完毕。

“呼……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路明非长舒口气，草草翻了遍计划手册，看着其上的离谱时间计划安排，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就没接着想。

简直看着都离谱！

“滴滴滴！”

提示音响起，路明非点开星际群，里面有人@他，“来了个高手，叫老唐，正在求虐！”

路明非顿时来了兴趣。

至于手中崭新出炉墨迹未干的计划手册？

路明非一把将其塞进身后挂在椅背上的书包里。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至于完成嘛……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一天都不可能。他填日程计划时都放飞自我了，那么离谱的计划怎么可能完得成！

间接性踌躇满志状态过时，现在上线的是新状态——

持续性混吃等死！

光速上线的路明非并未注意到，椅背挂着的书包中，那本被塞到夹缝里的计划手册发生的变化。

合上的纸页上，浮现一行字迹。

【计划已收纳，检查中……】

【计划符合要求，根据日程安排，判定难度为：卷狗

是否按照预定计划执行？

PS：确认前仍可修改调整，此难度为最高难度，确认后不可更改】

【是/否】

路明非此时正打字回复，嘴上同时念叨，“来来来，我看看有多牛逼！”

【已收到回答，确定按照预定计划执行。】

【欢迎使用日程计划手册，竭诚为您服务，计划启动时间，2009年1月11日，6:00】

纸张凭空消散，化作无数光点，穿过书包、椅背，没入毫无察觉的路明非体内。

……

1月11日，清晨，六点整。

仍处美梦之中的路明非，正迎接着全校震惊羡慕的目光完成《第三钢琴协奏曲》时，耳边忽地响起一个不带感情的电子音。

【警告，已到【起床】时间，请立即执行，否则将会进行初级惩罚——电击！】

“什么玩意叽里咕噜的？”

路明非一愣，并没太当回事。

那电子音仍响着。

【警告，电击倒计时，三，二，一，电击释放！】

剧烈电流凭空涌现，本已变得有些模糊的梦境彻底如玻璃般碎裂，疼痛伴随着本能的抽搐让路明非顿时双眼圆睁，一声惨叫响彻窗外尚且布满浓墨的天。

“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