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归来

待崔玉回到小院,院子里的尸体已消失不见,许是龙恩会清理了去。

阿归从井里打出一桶水,闷着头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在院子里撒洗。

任谁都看得出,他心里藏着事,余光还时不时的瞥过崔玉。

他不开口,崔玉也不知说些什么,院中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呆过一阵,崔玉转身准备出门,他想先去五叔公那走一遭,龙母山的事必须弄清,这关系到他的性命。

假若一定要说他和五叔公有什么不同,恐怕就是灵羊了。

前脚刚踏出院门,阿归沉闷的询问声自崔玉身后传来:“你去哪?”

崔玉脚步蓦地顿住,转头笑着回应:“去五叔公那一趟。”

似想清楚什么,阿归当即将扫帚往地上一扔,跑至崔玉身前,未被尘埃染过的明净眼神直看着崔玉。

“四哥......你是仙人对么?”

面对询问,崔玉哑然摇头,正色答道:“不,我不是。”

阿归本欲再说,却被他一句话给塞了回去,淡眉皱成一团,小脸被犹豫挤满。

见此,崔玉再度开口:“我虽不是仙人,但比普通人却要强上一些......懂的,也多一些。”

阿归眼神瞬间亮起,一副按捺兴奋的模样:“那你可以带我进龙宫找阿娘么?连龙臣大人都看好四哥......”

听到这,崔玉剑眉轻蹙,眼下泛过些许愁意。

“阿归......你当真认为你阿娘和阿爹没死么?”

身前,阿归面色一怔,神情渐渐低沉下来。

“我不明白四哥在说什么。”

崔玉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阿归的表现是在预料之中的。

他经常在想一个问题,一个当真无邪的孩子,是如何在父母尽丧后,在这乡社村邻间生存下来的?

不可否认,村人淳朴,对他和阿归都极为善意。

可这种善意的接济可以保持一天,保持两天,可一年、两年、三年,乃至十年呢?

这是不正常的。

而这种不正常,要么发生在阿归身上,要么便发生在龙恩会身上。

无论哪一种,也都注定了阿归不是个寻常孩子。

十八岁送龙宫......呵,难道换个十八岁的孩子便不行么?

即使这些都是自己的臆测,事实就是村人善良照顾,但一个会在合适时机给自己递话茬,一个在最开始龙恩会来收礼钱时,会察言观色、会人情世故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看不出自己爹娘死亡的真相?

他的无邪表现和他的行动是极为冲突的。

以及,他真的才发现自己不是常人这一事实么?

什么常人会伤成那般景象躺倒在伏龙涧里,又是什么常人会随身挂着一人皮袋子?

即便这二者是阿归疏忽,没有多想,那么扛个陌生人回村呢?假如种种假设都成立,其心性又怎么会随意施救?

见崔玉不说话,阿归习惯性的咬了咬嘴唇,目光带些闪躲。

崔玉抬手,在阿归头上轻揉两下,温和笑道:“我出去了,有事就来五叔公家找我。”

可无论阿归身上有着何种秘密,又有着何种隐瞒,自己这条命终归是他救的。

在没有确定他对自己的性命产生威胁前,该如何便如何,自己可以自愚度日。

合上院门,崔玉一转头,便看见一老妪挎着篮子,仓促的从他身旁走过。

“王婆......这般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崔玉随意问候一句。

算是这段日子在洞溪村养成的习惯吧,不可否认,这里的人和景色让他先前经历的种种阴暗缓和了不少。

加上这王婆也曾参与到对自己的救援里,自己康复期间吃的鸡子和鱼都是自她家取来的。

被他这一问,王婆好像才回过神来,发现他的存在。

“哦......哦,害,俺家老头子这不是要回来了嘛,刚去刘裁缝那买了两匹布,回家给他做两套新衣裳。”

崔玉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望向篮子露出的一角,里面花花绿绿的,确实是布匹的样子。

但......这王婆的老伴都不知道死去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会回来?!

“王婆,这死了怎么......”

崔玉才问出半截,王婆便已走的没了踪影。

死人回归......轮回......

崔玉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缕阴寒。

他转身,快步朝邻家冲去,随着咣咣的敲门声,那扇已被蛀了不少窟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开门的是一老汉,头发花白,双目浑浊。

屋内逼仄简陋,甚至墙壁上有着不少风吹雨打落下的缝隙。

正中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有一壶老酒,加上一碟泡熟的豌豆。

老汉疑惑的瞥他一眼,当即让开身子,打笑道:“你这孩子,着急忙慌的,怎么了这是?”

“要不要陪我老汉喝点?”说着,他指了指屋中挨桌。

崔玉气息逐渐平缓下来,但眼中的肃穆却不曾减少半点。

他点点头,直走到挨桌前坐下。

老汉没有关门,在崔玉对面落座。

不等老汉开口,崔玉毫不遮掩客套,直接了当:“张叔,咱家大哥是多久死的?”

张老汉给他倒酒的动作一怔,一双老眼带着些奇异与不悦看他。

可由于崔玉这段时间在村里人缘也还不错,与他们也经常来往,张老汉却未怪罪什么,只是酒壶收回,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若按大秦的年数是乾元八年......也有个四十七八年咯。”张老汉面露追忆,长叹一声。

崔玉目中精光掠过,沉声追问:“那祭龙王的礼多少年了?”

张老汉望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怪异:“那可有千多年了吧,太久远了,我老汉也记不住噻。”

骨手轻握,搭在人皮袋上,崔玉心下道上一声果然。

若将记忆划分,以个体记忆与外界记忆区别,那么在涉及他们死去的亲人时,记忆便是个体的,大抵是他们在他们有限寿命之内的。

而当涉及龙王爷时,他们的记忆便是外界的,是随着正常时间的流逝而流逝的。

于是乎有了这种自相矛盾的差异。

“张叔,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骨手探入人皮袋内,崔玉双眸深邃。

张老汉啧的一声,脸上已有了些许不耐:“我说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的?尽说些奇怪的话。”

他浑然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前后不一的回答。

崔玉也不管他,依旧沉声相问:“你的孩子,是不是......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