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毗邻燕山山脉南麓,马队前行不过大半日光景,已然到了巍巍燕山山脉之前。
刺骨寒风从峡口啸出,迎面拂的众人面颊通红,喘不过气来。
队伍缓缓停下,一匹老马悠然而出,马背上是个卷发邋遢老者,老者看起来比老马还要老,脸上千沟万壑似个阿婆面。
老者唤作盘途,是个鲜卑人,归附士族田家多年,是此次出塞的向导。
因为燕山山脉巨大,方圆上千里,其中山脉纵横交错,深入其中极易迷路。若鹿虽熟悉塞外风土人情,可是对于山脉纵横的燕山却陌生。
若想不走冤枉路早日抵达宇文部,还是要仰仗这盘途。张冲向来谨慎不用生人,但是田家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故而没有反对。
盘途脱离队伍,一骑遥立,他翻身下马对着远处巍峨的山脉跪拜,嘴唇蠕动像是祭司的呢喃般。
“这是做甚?”张冲不解。
“盘途老者是鲜卑长者,在鲜卑部落中颇受尊重。”刘备迎冒风雨道:“他应是在向大山祷告,俯请神灵赐下平安喜乐,保佑此次出塞安然而归。”
盘途忙活半晌,终于是祈告完毕,他干枯苍老的手一挥,队伍开拔,鱼贯而入连绵大山中。
此处塞口虽不是张冲伏击乌丸人那处,可是经常干这事的张冲,此刻轮到自己走在这险恶的瓮中,不免是有些做贼心虚。
他指挥两队骑兵,朝远处散开数里探路,将两侧峭壁上确认没有伏击,这才安然通过。
“常在河边走,只怕也湿鞋。”田豫哈哈一笑。
张冲莞尔,“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队又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由蓝转青,天空上也逐渐飘下雪雨,雪雨凝块很快就会变为雹子,管通天所言果然不假。
张冲与田豫一番商量,决定不再冒险行军,而是寻到一处地势稍平的山坳,当即扎营过夜,抵御风雪。
部曲们不单善射,还是野营的好手,张冲一声令下便各司其职,圈马喂养、搭设帐篷、拾柴生火,放哨警戒等等如行云流水般展开。
众人拾薪火焰高,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一座简陋的营地便耸立在山坳中。
若鹿并未进入营地,她见谷中有不少觅食的稚鸡野兔,便寻张冲要来一副弓箭,独自去猎野味了。
张冲知道她习惯塞上生活,这些时日在塞内精粮吃不习惯,如今馋上了野味。营地左近有一汪冰湖,部曲正凿冰取水,他让马鸣去取水清洗野味,自己则跟若鹿同往。
山谷悠悠回声,若鹿策马踏野,惊起野兔稚鸡,她伸手摘弓,‘崩’声响,一只野兔已被贯穿了脖子。
“好箭法。”
张冲暗道若鹿不愧是草原女子,身手利落。
只见若鹿如法炮制,小片刻便射杀了数只野味,挂在马侧,满载而归。
两人返回营地,马鸣早已取了两大壶清水,本想去接过野味,但张冲径直从靴中拔出匕首,熟络的将几只野味开膛破肚,清洗完毕。
马鸣见怪不怪,自家少主不同别人,不但没有养尊处优的架子,还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与部曲打成一片,他们也才心甘情愿为他出生入死。
“少主,给。”管通天取来枯草干枝,以作燃料。
侯风姗姗来迟,一屁股坐下道:“少主,其实这些我们来做就好。”
他虽说的勤快,可只是嘴唇上下一碰,并不挪屁股。
“你来做?”管通天啐了一口,“我只怕吃出屎来!”
几人都是大笑,张冲将野兔穿在架子上,却将稚鸡交给侯风,“那就给你个机会,把毛脱了去。”
“啊?这……”侯风本就想偷懒,却没想真来了事儿,他眼珠一转,“雷剑适才与我去放马,这马还没牵回来!”
雷剑是梁青的心腹,也是张氏的得力部曲。
“他们倒是个个身怀绝技,只是不知尔能否脱了鸡毛?”若鹿面色打趣道。
张冲本就没打算交给侯风,他将稚鸡糊满泥巴,马鸣则在烤架下挖了个坑,稚鸡丢入坑中再将其填上,再堆上枯柴干草。管通天火石摸出,轻易的将火焰生起。如此这般上烤野兔,下焖稚鸡。
张冲见若鹿看的出神,笑道:“公主没脱过毛?”
“都是侍从拔光鸡毛,花了不少时辰。”若鹿倒是不避讳,“似你这般,还是头次。”
等到兔子烤的焦黄滴油,传出阵阵香味,侯风寻味而来,不由咽了咽口水,“马都收回营地了。”
张冲踢开枯草堆,取出硬壳般的泥巴稚鸡,随手用石头一敲,硬壳裂开竟然将鸡毛完整的带下!
白肉一现,香味扑鼻,惹的众人食指大动。
若鹿取下一整只烤鸡,也不撕条囫囵咬下,银牙一撕便带下一大块肉来,滋滋冒油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见她率性而为,毫不扭捏做作,张冲倒是另眼相看。
可若鹿吃的快,哽的也快,只听她轻轻咳嗽,张冲递上一壶竹筒,“慢点吃,噎不死你。”
若鹿脸涨红,赶忙喝了几口清水缓缓,再看稚鸡时已被张冲撕成肉条,并撒上了极为罕见的香料。
“试试?”张冲伸手递上一条肉。
若鹿眼珠一转,张嘴去接,可肉一入口,她却猝然咬到张冲的手指,狠狠不放!张冲吃疼,抽回手指一看已是‘波波’冒血!
“你属狗的?”张冲一骂,“不识好人心!”
若鹿得逞,狡黠的昂起头,“这下咱们算两清了。”
张冲一头雾水,暗道小女子记仇如厮,也不知她清的是哪次的恩怨?
部曲们不以为意,在他们心头若鹿早已是自己人,都睁一只闭一只眼看热闹。马鸣跟个饿死鬼般,将每一块肉都吃到见骨,还将骨头嗦干才肯丢弃。这也是他个人的经历,当年黄巾之乱,若无张刅收留已成饿殍,所以马鸣常会吃干净每一粒米。
张冲没有食欲,便朝着田豫的营帐走去,田豫营帐用弩车圈绕,就如营中之营一般。
他刚一入内,只见关张等随从便谨慎起身,目光灼灼盯着他。
“让他进来。”小胡子焦骏坐在箱子上,虽冷漠却没有刁难张冲。
随从散开,“张少主。”田豫这才从帐中走出,将张冲迎入其内,“外间可是有意外?”
张冲摇头,“外间风平浪静不足道哉,我此来只为那暗流涌动。”
此地除了扎营外,他还分设左右两座外营,互为犄角。除此之外,还有巡弋的哨骑,当是万无一失。
只是不怕贼偷不怕贼抢,而是怕贼惦记。那张纯在暗他在明,颇为被动,这才寻来商议此事。
“张纯虽势大,却难以威胁到我们。”一旁端详地图的刘备忽然道,“张纯并非官身,若是公然派部曲来劫杀便落人口实形同造反,他当下还没这个胆子。”
“他虽不能亲自前来,可却能借刀杀人,那乌丸人……”张冲疑惑。
田豫初生牛犊不怕虎,哈哈大笑,“破虏校尉邹丹此刻率领破虏校兵马,正严密监视塞内各乌丸部落动向!”
张冲心道难怪两人有恃无恐,原来士族人脉通天,就连大汉正规野战军破虏校也出动了!
小规模的乌丸人前来不过是杯水车薪,大规模的乌丸人行动却逃不过邹丹的监视,如此一来自己倒无后顾之忧了。
告别田豫二人,刚走出箱子,张冲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回身一看却是那獐头鼠目的焦骏。
焦骏被察觉偷看,只是抱拳一礼,张冲还之,心头却觉得诧异,暗道这焦骏奇怪。
朝出暮歇,步步为营,一连数日队伍都行进在崇山峻岭中,本是平静无事,可这一日兵马却躁动起来。
因为老马失途,号称熟知道路的老者盘途,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