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更鼓刚敲过三声，秦淮河的脂粉香飘不到这片阴森地界。林隐将斗笠往下压了压，青衫下摆扫过潮湿的青石板路，靴底粘着的纸钱碎屑在月光下泛着惨白。
鬼市的磷火从地缝里钻出来，像无数双幽绿眼睛。他停在“三更铺“斑驳的木门前，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催命般的脆响。
“客官来得巧。“
独眼掌柜从柜台后探出半张脸，烛光将他的影子扭曲成蛇形，“戌时三刻刚到的货，还带着龙脉的土腥气。“
林隐的目光掠过满屋子的冥器，最终定格在角落的青铜罗盘上。盘面二十八宿的纹路间沾着暗褐污渍，危宿方位赫然缺了一角——那里本该镶嵌的陨铁，此刻正在他贴身锦囊中发烫。
“孝陵卫的兄弟喝醉了酒，连守墓人的规矩都忘了。“
掌柜的指甲划过罗盘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物件要换二十斤朱砂，外加......“
话音未落，林隐袖中铜钱剑突然震颤。他猛地后撤半步，三枚透骨钉擦着耳际钉入柜台，木屑纷飞间，独眼掌柜的右耳已不翼而飞。
“湘西五毒门的手段。“林隐反手甩出三道黄符，符纸在触及门框的瞬间燃起青焰。火光中，三个头戴青铜傩面的黑衣人破窗而入，为首者手中的子母鸳鸯钺泛着幽蓝寒光。
掌柜的独眼迸出凶光，袖中飞出一串人骨算筹。算筹落地成阵，竟将黑衣人困在丈许方圆。“鬼谷困龙局？“林隐瞳孔微缩，“阁下是纵横家传人？“
回应他的是一声狞笑。傩面人袖中窜出七条赤链蛇，蛇头竟生着人脸！林隐铜钱剑出鞘，剑风过处毒蛇断成数截，黑血溅在青砖上腾起阵阵白烟。
“交出藏龙图残片！“沙哑嗓音像是从棺材里挤出来的，“否则让你尝尝万蛊噬心的滋味。“
突然，东南角的货架轰然倒塌。林隐闪身避开飞溅的陶俑碎片，眼角瞥见掌柜的右手已化作白骨——那些毒血竟能蚀骨化尸！
“乾坤借法！“林隐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敕令，血珠滴落的刹那，整间店铺的地砖竟浮现金光八卦。傩面人脚下的青砖突然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雕虫小技。“
为首黑衣人掷出鸳鸯钺，利刃旋转着劈向八卦阵眼。林隐正要补阵，忽听破空之声——三支玄铁弩箭穿透窗纸，将毒刃击落在地。
月光如水倾泻而入，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暗夜里划出流芒。沈昭收弩拔刀一气呵成，绣春刀的寒光将满地磷火都压暗三分。
“锦衣卫办案。“她刀尖扫过满屋狼藉，“闲杂人等......“
话未说完，掌柜突然发出非人惨叫。他天灵盖窜出条赤红蜈蚣，直扑沈昭面门。林隐掷出铜钱剑，剑身燃起的符火将毒虫烧成焦炭。腥臭弥漫中，三个傩面人突然化作黑雾消散，只留三滩腥臭尸水。
沈昭的刀锋转向林隐：“道门余孽？“
林隐注意到她腰间玄铁令牌的纹路——正是师父临终前用血画出的“敕令九幽“符。他故意让怀中玉佩滑出半寸，月光下的璇玑玉泛起幽蓝光晕。
“璇玑玉？“
沈昭瞳孔骤缩，绣春刀却贴得更近，“二十年前道门浩劫的证物，怎会在你手中？“
“姑娘腰间挂着玄铁令，不也活得好好的？“林隐突然扣住她持刀的手腕，指腹触到寸关尺时心头一震——这锦衣卫竟有先天道胎之象！
沈昭甩开他的手，刀尖挑起地上的青铜罗盘：“孝陵卫的镇墓之物，够你在诏狱住上十年。“
“千户大人不妨看看罗盘背面。“林隐用剑尖轻挑，盘底赫然露出半枚血手印，“今夜子时，紫微垣犯冲太岁，这手印的主人怕是活不过......“
催魂铃骤然炸响！
整条街的灯笼同时熄灭，阴风卷着纸钱从地缝喷涌而出。沈昭的绣春刀映出张惨白鬼脸——竟是三日前刚问斩的江洋大盗！
“还我命来...“鬼影伸出森森骨爪。林隐并指划破虚空，朱砂血凌空画出镇魂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符咒炸开的金光里，哪有什么鬼魂，分明是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侏儒。沈昭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东厂的还是齐王府的？“
侏儒咧嘴一笑，嘴角溢出黑血。林隐疾点他周身大穴，却发现经脉尽断。“好狠的手段。“他扯开侏儒衣襟，心口青龙刺青令沈昭呼吸一滞。
“建文旧臣的标记...“她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十二口黑棺破土而出，棺盖飞溅的瞬间，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林隐扯住沈昭手腕急退：“湘西血尸！“
月光照在那些青紫尸体上，额头的镇魂符正在剥落。沈昭甩出三枚霹雳弹，火光中瞥见尸群后方站着个佝偻老妪，手中人皮鼓正咚咚作响。
“苗疆巫祝！“林隐将璇玑玉塞进沈昭手中，“站坤位，踏七星！“
沈昭刚踏准星位，玉佩突然发出龙吟。地面浮现的北斗星图竟与孝陵神道走向重合，血尸如陷泥沼。老妪怪叫着要逃，却被铜钱剑穿透琵琶骨。诡异的是，伤口流出的竟是墨绿汁液。
“说！谁指使你们...“沈昭的逼问戛然而止。老妪七窍爬出无数蛊虫，转眼只剩空皮囊。林隐用符纸裹住一只金蝉蛊，脸色骤变：“这是皇陵守墓人才养的帝王蛊！“
突然，血尸群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它们的胸腔接连炸开，漫天血雾中飞出成千上万只尸蟞。沈昭的飞鱼服被腐蚀出破洞，露出内衬的银丝软甲。
“闭气！“林隐将她扑倒在地，袖中甩出的符纸结成八卦屏障。尸蟞撞在光幕上劈啪作响，沈昭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气——与幼年火海中救她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东南角地砖下有密道！“林隐突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屏障金光大盛，“我数三声，破窗！“
沈昭在第三声落地的瞬间掷出烟雾弹。两人撞破后窗的刹那，整间三更铺在轰鸣中坍塌。林隐揽着沈昭的腰跃上屋顶，身后追来的尸蟞被月光照到，竟纷纷自燃成灰。
“子时到了。“林隐望向开始偏移的北斗星，“紫微星暗，贪狼现世——应天府要出大事。“
沈昭甩开他的手，刀锋却不再逼近：“你怎知我是千户？“
“飞鱼服袖口的金蟒纹只有正五品以上可绣。“林隐指了指她染血的衣襟，“况且能调动玄铁弩的，北镇抚司不超过三人。“
远处传来梆子声，鬼市的磷火渐渐熄灭。沈昭突然扯过林隐左手，袖口翻卷处，一道陈年箭伤映入眼帘——与她珍藏的婚约玉佩上的裂痕完全吻合。
“二十年前重阳夜...“她话音发颤，“紫金山下的道观大火...“
林隐猛地抽回手，铜钱剑发出悲鸣。他想起师父焦黑的尸体紧攥着半块玉佩，上面“沈“字被血浸得模糊。
“今夜丑时，城隍庙。“沈昭将染血的罗盘残片抛给他，“若想查清道门灭门真相，最好带上另外半张藏龙图。“
她转身没入黑暗时，林隐摸到罗盘夹层中的绢布——那分明是师父笔迹：“玄铁现，天机断，璇玑合，龙脉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