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县最后的尊严

“本县知道该如何做。”

许世平深吸一口气，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他之所以这么犹豫不决，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担心得罪人。

这些士绅大户们，能在龙川屹立多年不倒，要说没点底蕴是不可能的。尤其在广东、福建等地，家族观念极强，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许世平是真心不敢轻易开罪。

他心里苦，只盼着这位朱公子能够理解自己的不易。

朱顺没有接话，笑眯眯的看着许世平，道：“这些大户向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因此才能把控龙川各个产业，早在大人决意诛杀黄家满门时，就注定与这群人站在了对立面，如今何必再自欺欺人？现在想抽身退出去，已经晚了。”

“那是你......”

许世平皱起眉头，又是件不开心的事被提起，他这话刚说到一半，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忽道：“朱公子，你谋划这一切，莫非是想割据龙川？”

“在下绝无此意，不过咱们既然决意抗清，护佑龙川一县民众，那在下就绝不允许发生后院起火的事情。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养兵花费甚巨，粮草辎重军械无一不需要银子来填。”

朱顺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了里面几个字的读音。

许世平不是傻子，抛开能力不说，这年头能当官的就没几个傻子，他一听便猜出了些许意味，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发白。

这个蛰伏多年的朱家，先是在不声不响中控制了龙川诸多机要衙门，随即抓住了军权，而现在又针对那些大户。

许世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想杀大户养兵？”他睁大双眼开口道。

声音已暗含一丝颤抖。

朱顺可没明确说自己要杀大户，他最后一句话透露出的意思，那就是养兵需要钱，没钱就没法武备士卒。

没有精兵强将，那他们这群人在建奴面前，仍旧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几个字，顷刻间就把事情推向了另一个层面。

但朱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听到许世平的声音后，他没有丝毫犹豫，道：“大人，你这个法子有些极端了。”

“......”

许世平一口气窝在了胸口。

他的心绪早就被诸事弄乱了，尤其是今日几大财主一同踏入县衙大门时，对方表现出来的底蕴，绝不是他这个小小知县可以开罪的。

而且......此情此景......

三言两语间又被这年轻后生带进了坑里。什么叫我思想偏激？

那是你朱大少爷好吧？

这片刻间，他竟觉得自己这个知县，当的真是窝囊至极。

许世平深吸口气，终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摆了摆手，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许某只是龙川小小一知县......”

他语气不可谓不恳切。

不料在下一刻，这个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笑容的青年，居然摇了摇头。

“大人说笑了。”

朱顺盯着许世平惊惶未定的脸，语气漠然道：“在下只想提醒大人一句，黄有为阖家被斩的消息势必会传到巫三祝耳中，届时他定会将你视为死敌！”

巫三祝......

许世平脑袋轰炸炸响。

他脸上的那种‘随它去吧’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惶万分。

巫家是龙川大户，黄家更是巫三祝对外的爪牙，如今其人拥兵自重盘踞深山，若是得知黄有为一家被拔除，定然会想方设法的报复。

“我有一计。”

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朱顺的声音像是救命稻草般响起。

许世平赶忙抬头看去。

却见朱顺捏着杯盏，脸色竟有些兴奋的说道：

“你此番回到县衙，应当着重照顾那些抗命不尊的大户财主，我料想以巫三祝的性情，得知此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他敢兴兵，那就是谋逆。”

“......”

许世平表情微怔，有些没明白朱顺话里的意思。

巫三祝还敢攻打县衙不成？

片刻后，他神色迷惑地苦笑一声：“还请公子明示。”

“巫三祝必会兴兵作乱，届时反贼入城，死了些许大户......当然，这些人肯定是不遵从大人政令的硬骨头，在反贼面前自然也落不得好下场，你替本公子收拾了他们，我当然也会助你。”

“那你......”

“本公子会带兵剿贼，夺回县衙。”

许世平顿时瞪大眼睛，眼里的神情像是在骂对方就是傻子一样。

朱顺给他留出思考的时间，道：“大人劳苦，继业大兄去催柳儿一声，尽快把餐送来，知县大人等得急了。”

“本县不急！”

急急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什么话都被你说了，许县令眼睛喷火，条件反射似的出言喝止。

他受不了了！

真真是一点也受不了了！

这小子动不动就替自己把话说了，让人很是生气，很是恼火，同时又无可奈何，他只能发出这声抗议，来挽留自己这个知县最后的尊严。

“好。”

朱顺点点头，自顾倒了杯水，问道：“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事关县衙安危，本县自然会亲自督办，严加巡防，绝不让贼人有作乱之机。”许世平脸色极臭。

没成想，朱顺却又摇头了：“大人，你又错了。”

“你一定会让巫三祝占据县衙的。”

......

日将西落，郁闷到家的许世平离开了，桌上的菜也冷了。

朱顺看着面前的剩饭残羹，发了会呆。这副模样多像当前的大明啊，最为繁华之地已经沦丧殆尽，只剩这些边边角角苟延残喘。

未过多时，送许世平离开的何继业走了进来。

“公子，送回县衙了。”

他脸上挂着笑意，冲朱顺拱手禀告道：“许知县走时，脸色可不好看，他并不觉得巫三祝胆敢攻打县衙。”

朱顺从桌前起身，打了个哈欠。

“巫三祝当然不敢攻打县衙！大兄，都准备好了没？”

当着许世平的面，有些话是不能堂而皇之说出口的。

现在四下无人，他们说话也没了顾忌，如果许世平在场，听见二人的这番对话，肯定会忍不住喷出口老血。

他又被这小子算计了！

站在一旁的何继业很是自信，脸上只微微一笑。

“公子尽管放心，黄有为藏银子的地方已经找出来了，东西运走之后，我派了几名巡丁佯装成衙役四处挖掘，做搜寻模样。”

“多派些人，防止事情生变。对了，黄家抄出多少银钱？”

何继业目光火热：“足足三十万两。”

“嘶！”

饶是朱顺听见这个数字，也忍不住直接倒吸口冷气。

袁崇焕督师宁远，一万五千人的关宁铁骑，年需白银也不过九十万两，而火绳枪造价不过十两，铸造一门佛郎机炮也不过百两。

眼下这三十万两......

朱顺神色大震，正当他在心底盘算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惊醒了安静无声的庭院。

“公子！公子！”

“成了！我老邹练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