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酒馆。
老旧的木牌在海风的吹拂下,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墙壁,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吱呀一声。
雨果推开木门,随意找个位置坐下,点上一杯富含劣质酒精的威士忌。
过了一会,奥尔班也走进来,四处看了看,找到雨果的身影,坐了下来。
“你确定这里是最优选择?”雨果问道。
“先生,码头酒馆算是高档场所,能来这的人,在工人中地位不俗。”奥尔班肯定的说道。
“好,等我们的人来。”
雨果点点头,随后不再说话,默默的看着别人喝酒。
整个波士顿,码头装卸工,火车装卸工,分拣工,船员,布料商店,酒馆,妓院,杂货铺,饭店等等,几乎所有人都围绕着纺织业运转。
雨果原本以为,《新英格兰工人报》的那篇措辞激烈的文章,能在工人群体中引起震动,但今天的郊游,新加入的人寥寥无几,几乎可以用忽略不计来形容,现实给他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他坐在酒馆角落,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
码头装卸工围在一起,粗声谈论着今天的活计,火车装卸工坐在另一侧,低声抱怨着工头的苛刻,分拣工和船员各自占据一方,布料商店的伙计则挤在吧台边,小心翼翼地避免与人发生冲突。
哪怕同处一个屋檐下,工人仍旧泾渭分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按职业分割成一个个封闭的小团体。
雨果冷笑一声:“拙劣的分化手段。”
这种人为的割裂,让他想起了一百多年后的美利坚,靠着身份认同和三观塑造,把相同阶层的人分割成不同的群体。
那种根深蒂固的东西,若不经历血与火的冲击,根本无法撼动。
而眼下这种按职业划分的把戏,比波士顿北区那破败不堪的排水系统还要简陋。
大约半小时后,酒馆陆陆续续走入几名纺织工人,他们像正常的顾客一样,点了一杯劣质威士忌,一边喝,一边聊起《新英格兰工人报》。
“嗨!警局不过说出了心里话,有什么大不了。”
雨果终于听到他想听的话。
啪的一下,他的酒杯在木地板上炸开,碎玻璃和劣质威士忌溅了一地,酒馆里的嘈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酒馆老板悄悄弯下腰,拿出放置在酒柜下方的双管猎枪,每次有喝醉酒的人闹事,他就会拿出这把武器。
本性善良的他,在拿出之后,枪口会先对着天花板,一般情况,无论喝的多醉,都会瞬间清醒。
雨果看了老板一眼,摇摇头,示意并无恶意,然后跳上桌子,指着那名头发快掉完的人说道:“告诉我,你对警局说了心里话,警局会不会对你说,没什么大不了,你是一个诚实的人,值得被原谅。”
那人没想到随口一说,居然引来跳桌反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回答我!”
“看着我的眼睛。”
“告诉我。”
“为什么警局说了心里话,就可以被原谅。”
一连串像炮弹一样的问话,让酒馆老板把枪重新放置在酒柜,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一直被践踏!我们的尊严从来没被重视!我们的诉求一直被漠视!”
奥尔班大声喊出花了五分钟记下来的台词。
“为什么会这样。”雨果反问道。
“我不知道。”
奥尔班能感觉到,刚才他讲出那段含义深刻的句子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目光与平时不一样,不是因他工人头领的身份,而是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或许安德鲁先生能找出合适的词汇吧。”奥尔班暗道。
雨果双臂交叉,头微微后仰,张开嘴大声的说道:“因为你们下贱,你们自甘堕落,你们自己认为是虫子。”
在他身旁左侧,三十余名码头工人和船员,想起精英们看他们的眼神,永远带着轻蔑和不屑,想起太太和小姐们在路过他们身旁,主动让开道路,想起雇主无故克扣工资时的丑恶嘴脸。
他们感觉眼前这名讲出实话的人,变得面目可憎,他们手掌青筋突出,不自觉掐紧酒杯,面露不善的看着,或许雨果再说一句话,他们将冲上去,乱拳打死。
雨果没有理会,反而跳下桌,右臂九十度弯曲,食指有力的前后晃动,在酒馆内快步行走,撇开纺织工人的有意保护,来到码头工人面前。
“别人侮辱你,践踏你,蔑视你,你都认为是讲出心里话,没什么大不了。”
码头工人和船员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边三十多个人目光不善的看着对方,他居然还敢主动跳过来,互相对视一眼,没有选择动手,似乎被雨果的勇气震惊,莫名的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转了一圈后,雨果重新跳上桌,伸出食指,摇头晃脑的说道:“天啊!那我是不是要赞美警局,他们做到知行合一,要知道,在太平洋的对岸,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大国,几千年来,无数人都在追求这个境界。”
“你们是不是下贱。”
雨果右手微微抬起,站在桌面上转了一圈。
然而,他说的话含义太深刻,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工人,脑子还停留在被人辱骂的阶段,心中充满着怒气。
雨果来到那名头发快掉光的人面前,轻轻拍了一巴掌,喷着唾沫喊道:“警局羞辱,践踏,无视你们,为什么你没有愤怒,没有抗议,还坐在这里喝酒!”
“回答我!你是不是下贱!”
那人终于清醒过来,小声的喊道:“不,我不是!”
雨果满意的点点头,环视一圈后喊道:“回答我,你们是不是虫子。”
“不,我们不是虫子。“
这一声,是来自于纺织工人的呐喊。
雨果再次双臂交叉,头高高扬起,怒吼道:“回答我,你是不是自甘堕落!”
“不!”这一声,整个酒馆的都参与了进来,用力的呼喊着。
“明天,你们在哪里!明天,你们要做什么!”雨果举起酒杯,声嘶力竭的喊道。
“抗议!抗议!”
工人们满脸通红,一只手举着酒杯,一只手敲打着桌面,发出的声响震动了码头。
“砸掉工牌!以后没有火车工,码头工,装卸工,船员,搬运工,店员,我们只有一个称呼——工人。”
五十多个粗粝的手掌同时拍向胸膛,皮革与金属碰撞的闷响在酒馆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