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仓促的磨砺

他的思绪,飞快跳转到接下来的关键节点。

“按历史轨迹,高欢北上灭尔朱兆,当是摧枯拉朽。但在他渡黄河后,盘踞滑台的原尔朱仲远俩部将会跑来投降。”

元修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上帝视角般的漠然,“然后,高欢会以‘背主求荣、反复无常’为由,把这俩货当成‘当世吕布’给咔嚓了!杀鸡儆猴,震慑降将…”

“而这一杀,将彻底吓破斛斯椿那条老狗的胆!”

“历史上,正是此事,让斛斯椿彻底慌了神,屁颠屁颠跑来找‘我’(原主元修),拉上南阳王元宝炬和王思政,哭着喊着效仿元子攸杀尔朱荣那样,密谋干掉高欢…”

元修手指轻轻敲打膝盖,眼神幽深。

“可惜,原主虽同意,但这计划因高欢常驻并州而落空。不过,好在保密不错,高欢似乎一直蒙在鼓里,连洛阳的高乾都没察觉…”

“这就好办了!”元修眼中精光一闪,“等斛斯椿那老狐狸惶惶不可终日,再次跑来找我‘抱大腿’、‘表忠心’的时候…哼哼,我就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他!”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空口白牙不行!老子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你玩命,总得给点实在的好处吧?”

“高欢一走,洛阳禁军和防务,他斛斯椿说了算!到时候,我就要他点头,把宫廷内外侍卫、禁军的关键位置,都换上‘我的人’!”

“我的人…”念及此,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我现在手底下,连个能递话的心腹都没有!妈的,光杆司令一个!”

“对了!李休纂!必须尽快找到他!得想办法弄到身边来!就算不能立刻重用,至少能跑腿传信!”

思绪又飘向北方战场。

“高欢打并州,拿下晋阳,历史上很顺利。麻烦的是追剿逃往秀容川的尔朱兆…那疯狗手下还有死忠,地形又熟,高欢估计得费点劲。”

“尔朱兆最终兵败自缢…他死后,尔朱氏彻底烟消云散。对高欢是大利好,但对我…好像没什么直接好处?”

元修皱紧眉头,苦苦榨取着这段历史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一丝可利用的价值。

“等等!”一个名字,如闪电般劈开混沌!

元修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

“慕容绍宗!”

“对!就是他!尔朱兆最后的依仗!那个智勇双全、后来辅佐高澄稳定局面、还曾大败侯景的名将!”

“这可是个宝贝啊!论能力,绝对不比独孤信差!甚至犹有过之!而且,他是汉化的鲜卑人…”

“不行!这个人,必须想办法弄到手!”

“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情真意切?!等尔朱兆兵败身死,慕容绍宗走投无路时,我若是能及时伸出援手…”

但激动过后,是冰冷的现实。

“他兵败在秀容…那地方,天高皇帝远,现在是尔朱地盘,将来是高欢势力范围…我怎么可能把手伸那么长,去捞一个败将?”

眉头再次锁死,随即,眼中又闪过一丝无奈和…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秀荣川…秀荣部落…妈的……”

“咦……斛斯椿那老狗,他不就是秀荣契胡人出身吗?!他对那边熟啊!”

一个大胆而阴损的计划,瞬间在元修心中成型!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厉!

“好!就这么定了!”

他狠狠一握拳,“等斛斯椿那老狗被高欢吓破胆,跑来找我哭爹喊娘,要拉我一起‘反了高欢’的时候…老子不仅要他人事任命权,还要他给老子办件事!”

“慕容绍宗!必须让他动用他在秀荣的老关系,想尽一切办法,把战败后可能流亡、甚至被俘的慕容绍宗,给老子囫囵个儿地弄到洛阳来!”

“哼!斛斯椿!你想利用我?没问题!但你也得给老子狠狠地出点血!”

想到这里,元修的心情终于彻底平定下来,只剩下冰冷而坚定的算计。

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光芒。

当然,算计斛斯椿是后手。

当务之急,是明日的演武。

元修的思绪拉回眼前:得先亲眼看看独孤信这把刀够不够快,值不值得…提前收入鞘中……

洛阳东郊,尘土飞扬的军营校场。

夕阳的余晖如同融化的金子,泼洒在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兵士们身上,将他们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独孤信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伫立在队列之前。

他那身原本纤尘不染的武将袍服,此刻已沾满了灰尘,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光。

自午后领命出府,他便一头扎进了这片临时拼凑起来的步兵营中,开始了近乎疯狂的加急训练。

整整一个下午,他嘶哑着嗓子,反复讲解、示范着步兵结阵的基本要领:如何听金鼓号令进退,如何排列紧密的盾墙,如何以长短兵器配合,如何在遭受冲击时保持阵型……

然而,效果……差强人意。

眼前这五百步卒,成分复杂。

有贺拔胜的部分亲兵卫士,尚算精干;但更多的是从城外杂营里临时抽调来的兵痞、老弱,甚至还有些是刚放下锄头没几天的农夫。

他们缺乏基本的军事素养,队列松散,动作迟缓,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和疲惫。

独孤信组织了几次模拟冲锋(由他带来的骑兵扮演),结果都是一样——阵型稍一接触,便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崩溃,兵士们要么惊慌失措地后退,要么如同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唉……”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的场面,独孤信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指望这群乌合之众在短短半天内脱胎换骨,变得能与怀朔精锐抗衡,无异于痴人说梦。

太阳,正一点点沉入西边的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而凄美的橘红。

训练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就在这时,一个与独孤信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但更显年轻跳脱一些的青年将领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急促道:

“兄长!不可再如此练下去了!这帮人……根本是一盘散沙!连基本的队列纪律皆无,更遑论结阵抗马!我看,未等明日怀朔骑兵冲来,他们自己便能将自己冲散!”

来者正是独孤信的亲弟弟,独孤义,此次也跟随兄长一同来到了洛阳。

独孤义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士气低落的步卒,焦急地建议道:

“兄长!依我看,与其指望这帮废物,不如行险一搏!从咱们带来的那二百精骑中,挑出十几个最悍勇、最有经验的老兵,让他们下马,直接插入这些步卒队伍中,充当队正、什长!用咱们自己的人,强行将这摊烂泥捏起来!至少在阵型核心处,须得有几个能顶得住事、稳得住阵脚的硬茬子!否则,明日演训,必败无疑!”

独孤信闻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让精锐骑兵下马充当步兵骨干?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和冲击,让他们离开马背,去干步兵的活,是对宝贵战力的极大浪费。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即将隐没,心中一横:

“也罢!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毕竟只是演训,并非生死搏杀。先稳住阵脚,莫让败局显得过于难看再说!”

他当机立断,又对独孤义道:“好!就依你之言!”

他迅速转身,对着那二百名一直列队待命、精神状态明显高出步卒一截的精锐骑兵下令,从中挑选出了十名作战经验丰富、性格沉稳坚韧的老兵。

“尔等十人,听我号令!”独孤信指着不远处那五百步卒,声音斩钉截铁,“自此刻起,尔等暂时卸下骑兵身份,担任步军队正!每人负责五十步卒!务必以最严厉之手段,最短之时,将尔等所负责的这五十人拧成一股绳!让他们知晓何为纪律,何为服从,何为临阵不退!”

“喏!”十名老兵齐声应诺,眼神锐利,毫无犹豫。

随即,独孤信又对着那群早已疲惫不堪、本以为可以收工吃饭的步卒们厉声喝道:

“所有人,不准休息!立刻依照新任队正之指令,重新整队!继续操练!熟悉彼此,磨合阵型!晚饭推迟一个时辰!”

哀嚎声和抱怨声在步卒队伍中低低响起,但在那十名新任“队长”冰冷严厉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呵斥下,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暮色四合,校场上点起了熊熊的火把。

疲惫的步卒们,在那些经验丰富、手段强硬的骑兵老兵的带领下,再次开始了枯燥而严苛的队列和阵型训练。

口令声、呵斥声、脚步声、盾牌碰撞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独孤信站在高处,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知道,这临阵磨枪的效果终究有限,但至少,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明日一战,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但至少,他不会让武川的旗帜,在自己手中轻易蒙羞。

直到月上中天,夜色彻底笼罩大地,这场加时加码的训练才终于结束。

疲惫欲死的兵士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前去领取那迟来的、简单的晚餐。

校场上,只留下独孤信和独孤义兄弟二人,望着满天星斗,相对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演训将至的紧张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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