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演武前密令(一)

当元修将这套经过精密升级、充满诡诈算计、环环相扣的“佯败诱敌、回马急射、分兵袭扰、重骑凿穿”的完整战术,如同庖丁解牛般,层层剥离、清晰无比地展现在独孤信面前时,这位身经百战、心高气傲的宿将,终于被彻底征服了!

灵魂深处都感到了战栗!

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战场变数,每一步应对的精准预判,甚至连如何巧妙利用演武规则、用最小代价制造“伤亡”假象以迷惑敌人都被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战术指导的范畴,这简直是站在九天之上俯瞰战场的上帝视角般的推演!

是对人心和战局鬼神莫测的精准拿捏!

独孤信激动得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两只手下意识地互相紧紧搓着,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恨不得立刻将麾下所有骑兵都召集起来,把这套足以颠覆骑兵认知的神乎其技的战术,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灌输进他们的脑子里!

他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下午演武场上,怀朔步卒在自家骑兵精妙绝伦的戏耍和毁灭性打击下,阵型崩溃、人仰马翻、狼狈奔逃的惨状!

就在独孤信沉浸在这种即将到来的、酣畅淋漓的胜利狂想中时,元修的眼角余光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正有几个身影,扛着代表帝王身份的明黄色御用华盖,抬着一把轻便的胡床交椅,正气喘吁吁地朝着这边小跑过来。

时机,到了!

刹那间,元修脸上所有关于战术探讨的热情、循循善诱的耐心,以及那一丝仿佛“同道中人”般的亲近感,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如同川剧变脸。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帝王的、带着绝对威严和刻意疏离的严肃面孔。

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棱,沉声喝道:“独孤信!”

“臣在!”

独孤信正激动搓手,畅想未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彻骨的语气和其中蕴含的威压吓了一大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挺直了身子,心中一凛。

“朕,今欲赐汝一道——圣旨!”

元修一字一顿,语若千钧,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住了独孤信的双眼。

独孤信也立刻察觉到了皇帝语气的巨大转变,再听到“圣旨”二字,更是心头剧震,不敢有丝毫怠慢或疑虑,连忙深深躬下身子,双手抱拳于胸前,姿态无比恭敬地沉声道:

“臣,独孤信!恭听陛下圣谕!”

元修看着那顶越来越近的黄色华盖,语速加快,但威严丝毫不减,如同金石掷地:

“独孤信,听旨!朕今日与你所论之骑兵战术,乃军国至高机密!自此刻起,绝不可向任何人提及乃朕所授!即便是你的亲兄弟独孤义,亦不可言及!若有半字泄露,朕必将你——定斩不饶!”

“臣……遵旨!”

独孤信毫不犹豫地立刻领命,但心中却瞬间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为什么?

陛下明明拥有如此经天纬地、远超当世所有名将的军事才能,为何却要如此刻意地隐藏自己?

甚至不惜用如此严厉的口吻下达封口令?

这…这完全不合常理……

元修何将独孤信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尽收眼底。

他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忠诚?在这礼崩乐坏、枭雄并起的乱世之中,忠诚是最廉价也最不可靠的东西!

你独孤信纵是良将,朕现在也只信三分!

想让你们这些桀骜不驯的武将为我所用,光靠恩义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利诱,有威逼,更有足以扼住咽喉的拿捏!

想到这里,元修故意用一种意味深长、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将军亦无须过于忧虑。朕今日所授,毕竟只是针对此场小小演武之权宜之计耳。”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缓缓地看着独孤信,“真正克敌制胜、足以纵横天下、应对万变的沙场玄机妙略,尚深藏于朕此。只要将军……将来能忠心效命,矢志不渝,朕自当毫无保留,将这些无上兵法,悉数传授于你!”

这话语,前半句轻描淡写,后半句却字字重逾千斤,恩威并施,如同抛出一个看似诱人却带着倒钩的香饵!

独孤信听得心头剧震,后背甚至渗出一丝冷汗,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帝王驭下的拉拢手段,还是更深层次的威胁与试探?

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实在太深沉,太难测了!

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就在独孤信还在急速揣摩元修话中那九曲十八弯的深意之时,那几个内侍已经抬着胡床、扛着华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

为首的内侍官连忙跪地行礼,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

“陛……陛下!您……您可让奴婢们追得好苦啊!陛下万金之躯,怎可……怎可如此……”

元修此刻脸上已经再无半分刚才与独孤信讨论军机时的专注与投入,只剩下属于帝王的漠然与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朕不过是下来慰问受伤的军士,顺便观望武川健儿的操练风貌。尔等几位慌慌张张随之而来,何所作甚?在高台上安稳候着便是了。”

那内侍官连忙叩头解释道:

“陛下乃万乘之尊,奴婢等职责所在,岂敢让陛下离开视线片刻?若有丝毫闪失,奴婢们万死亦难辞其咎啊!再者,天子出行,若无仪仗随行,也有损天家威仪,恐引非议……”

“罢了,罢了。”

元修装作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既然朕已看完武川军士,便不在此处耽搁独孤将军准备下午的演武了。走吧,回高台去。”

“臣,恭送陛下!”

独孤信见状,立刻再次深深躬身行礼,态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恭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元修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仿佛刚才那番倾心相授、视若知己的场景,不过是一场幻梦。

再未投去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

他径直转身,在内侍们的殷勤搀扶下,姿态慵懒地坐上了那把抬来的胡床交椅。

几个内侍训练有素地抬起交椅,撑开华盖,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元修,缓缓地朝着高台方向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迎面便碰上了正忧心忡忡、往这边寻来的贺拔胜和独孤义两兄弟。

“参见陛下!”贺拔胜和独孤义见状,连忙停步,躬身行礼。

贺拔胜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忍不住问道:

“陛下,您这么快就……不在指挥处观摩我武川骑兵操练了?臣等正欲向陛下展示……”

元修坐在椅子上,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指挥处终究不如高台之上观得全局清晰。朕还是回高台之上观战为好。贺拔将军若无他事,便与朕一道回高台去。”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独孤义,语气略带一丝敲打,“独孤义将军,速速归队,与汝家兄长一同,妥善准备下午的演武。务必展现真本事,切莫再让朕失望!”

“臣遵旨!”贺拔胜闻言,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见皇帝兴致不高,便不再多问,恭敬地跟在了元修的仪仗旁边,一同向高台走去。

“末将遵旨!定不负陛下期望!”独孤义也连忙大声应诺,向元修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快步跑向自家兄长所在的位置。

独孤义还没跑到独孤信跟前,就远远看到自家兄长正背着手,如同困兽般在原地来回踱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近乎狂热的兴奋,眼中更是闪烁着一种跃跃欲试、嗜血般的光芒!

这与上午失利后那阴沉凝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大哥!”独孤义跑到近前,低声唤道。

独孤信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独孤义的胳膊,肌肉绷紧,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杀气:

“阿义!快!立刻传令!所有骑兵马上到我这里集合!趁着还有时间,我要立刻布置下午的战法!下午,咱们要让怀朔那帮狗娘养的杂碎,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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