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词话——词的专有研究形式

如果说欧阳修的《六一诗话》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话”,那么,杨绘的《时贤本事曲子集》则可称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词话”,它为词的艺术研究建立一种新的模式。毋庸讳言,它仿效孟棨《本事诗》的体制,着重将词人的词作与创作的背景、成因联系起来考察,把词人写作词的目的、动机与其奇闻逸事记载下来,并融入本人的观点与评价。这种研究方式使作品密切联系词人的生平行藏、思想情绪、审美趣味和价值取向,有助于阐释词的意蕴与风格;形式上也参差历落、灵活有趣,有助于欣赏者对于词的理解。当然,所谓“本事”,有些言之有据,有些难免穿凿附会。有些偏重于艳情逸趣、青楼红粉的故事,此为早期词话之瑕疵。

梁启超称《时贤本事曲子集》为“最古之词话”,认为“其散佚多矣”。[1]现转录几则如下:

南唐李国主尝责其臣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盖赵公所撰《谒金门》辞有此一句,最警策。其臣即对曰:“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

钱塘有一老尼,能诵后主诗首章两句,后人为足其意以填此词。(词略)

范文正公自前二府镇穰下营百花洲,亲制《定风波》五词。(词略)

欧阳文忠公,文章之宗师也。其于小词,尤脍炙人口。有十二月词,寄《渔家傲》调中,本集亦未尝载,今列之于此。前已有十二篇鼓子词,此未知果公作否。(词略)

子瞻始与刘仲达往来于眉山,后相逢于泗上,久留郡中,游南山话旧而作。(《满庭芳》词略)

董毅夫名钺,自梓漕得罪归鄱阳,遇东坡于齐安,怪其丰暇自得。曰:“吾再娶柳氏三日而去官,吾固不戚戚,而忧柳氏不能忘怀于进退也。已而欣然同忧患,如处富贵,吾是以益安焉。”乃令家僮歌其所作《满江红》,东坡嗟叹之。次其韵。(词略)

陈述古守杭,已及瓜代,未交前数日,宴僚佐于有美堂,因请二车苏子瞻赋词。子瞻即席而就,寄《摊破虞美人》。(词略)

钱塘西湖有诗僧清顺居其上,自名藏春坞。门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花络其上,顺常昼卧其下。时子瞻为郡,一日屏骑从过之,松风骚然,顺指落花觅句,为赋此词。(《减字木兰花》词略)

从以上几则“词话”来看,一方面,它的批评意识还没有明显地呈现,还缺乏对词的创作主体和艺术文本进行理论形态的分析研究,我们姑且将之界定为“前批评状态”。因为,词话收集者主要关注与词之创作有关的材料,揭示词作的缘由、背景、动机、观念,注重作品的逻辑因果,呈现了词与日常生活的密切联系以及词作者的内在情感。另一方面,尽管上述“词话”还缺乏显意识的批评观念和理论操作方法,但毕竟在一定程度上显露词的创作者和艺术文本的潜在联系,揭示词作的思想内容和审美特质,提供给鉴赏者一定的审美接受的信息量和某种价值判断的契机,间接地起到了批评的作用和达到审美发现的效果,也令读者在心理上容易接受。其次,词话家以一种“客观叙事”的方式和“冷静旁观”的态度来进行词坛逸事的“实录”,显露了客观翔实的特点,但其间也渗入了一些自我的感受。另外,有些词话还体现了一定的生活趣味与幽默感。应该说,早期词话是一种将客观陈述与主观感受和谐结合的词的研究形式,表现出理论上还缺乏自觉意识,批评观念还欠成熟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