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的尸体还直挺挺地跪在 3号冷藏柜前,他的指缝间渗出的血,早已凝固成黑紫色,像是干涸的柏油,死死地黏在地上。
我站在那儿,死死地盯着这具扭曲的尸体,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干涩发紧。他的眼睛还大睁着,瞳孔扩散成两个幽深的黑洞,仿佛仍在拼尽全力,死死地盯着冷藏柜深处,似乎那里藏着他至死都无法释怀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柜门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拉。“咔!”金属铰链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那声音仿佛能划破寂静的空气,紧接着,一股腐败的甜腥味扑面而来,那气味浓烈得让人作呕,就像是打开了一口尘封多年、装满腐肉的棺材。
3号柜里,本该停放的尸体不见踪影,只有一具干瘪的狐狸尸骸,蜷缩在柜子的最深处。它的皮毛大多已经腐烂脱落,露出青灰色、干枯皱缩的皮肉,仿佛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的生机。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狐狸的脖子上,系着一条褪色得厉害的红绸,绸带的末端,绑着一封泛黄的婚书。
我强忍着刺鼻的恶臭,伸出颤抖的手指,将那封婚书抽了出来。纸张触手冰凉,寒意瞬间顺着指尖传遍全身,仿佛刚从千年冰窖里取出来一般。
然而,上面的墨迹却依然清晰可辨:“今有陆氏天官,自愿为媒,聘狐仙为妻。丙寅年七月初七,永夜戏楼拜堂成礼。阴阳两契,生死不悔。”落款处,按着两个手印,一个明显是人类的,而另一个,竟是狐狸的爪印,那爪印深深嵌入纸张,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婚书上的日期,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直地扎进我的眼睛——那正是爷爷死去的日子。
“轰!”冷藏柜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柜壁内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那些冰晶仿佛有生命一般,诡异地扭曲、缠绕,在金属表面迅速拼出两个醒目的西夏文书写的大字:“速离”。
我惊恐地猛地后退,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另一具冷藏柜。就在这时,殡仪馆里所有的照明灯瞬间全部熄灭,整个停尸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唯有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将四周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
停尸间外,传来一阵“沙沙”的细微声响,那声音若有若无,却又让人头皮发麻,仿佛有无数张纸片正在缓缓摩擦地面。我心里一紧,意识到:纸人来了。
我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断魂剪,另一只手迅速摸向口袋里的银铃,指尖刚伸进去,却触碰到了另一个东西——是王瘸子临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塞给我的罗盘。此刻,这枚生锈的铜罗盘,正在我的掌心疯狂发烫,指针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疯狂地旋转起来,最后,稳稳地、死死地指向停尸间大门的方向。
“吱呀——”停尸间的铁门,在一片死寂中,被缓缓推开。门外,站着十几个惨白的纸人,它们身形单薄,在昏暗中影影绰绰。这些纸人没有五官,面部平整得如同白纸,可不知为何,我却能真切地感觉到,有无数道冰冷的“视线”,正死死地落在我身上。
领头的纸人,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匣子的缝隙里,正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陆郎……”纸人们齐声开口,声音空洞而缥缈,像是从遥远的九幽地狱传来,带着阵阵空洞的回音,“吉时将至……请更衣……”它们齐刷刷地抬起手臂,动作僵硬而机械,干枯的纸手指,直直地指向我手中紧攥着的婚书。
手中的罗盘,突然烫得几乎让人握不住,指针剧烈震颤着,再次指向纸人手中的木匣。我咬着牙,猛地举起断魂剪,锋利的剪刃在黑暗中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仿佛能斩断一切邪恶。“滚!”我怒吼一声,声音在停尸间里回荡,带着一丝颤抖。
纸人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静止了一瞬。紧接着,领头的那个纸人,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鸣,让人脊背发凉。
它抬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撕开自己的胸膛,从空空如也的胸腔里,掏出一把东西,狠狠地撒在地上——竟是一颗颗人的牙齿。
黄褐色的牙齿在地板上肆意弹跳,每一颗都带着丝丝血丝,像是刚从活生生的人口中,被硬生生撬下来的,还残留着主人的痛苦与绝望。
“聘礼已备……陆郎莫要推辞……”纸人们一边发出空洞的声音,一边缓缓向前迈步,它们的脚底粘着潮湿的纸屑,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腐烂的印记,那印记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步步后退,后背再次撞上冷藏柜,口袋里的罗盘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就在纸人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叮铃!”一直安静的银铃,突然自己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停尸间里骤然炸开,如同一声惊雷。纸人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击中,全部僵在原地,它们惨白的纸面上,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裂纹,仿佛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地撕扯着。
领头的纸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手中的木匣“砰”地一声炸开,里面滚出一件血红色的嫁衣——正是九婆婆之前给我的那件!嫁衣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自动展开,两只长长的袖口,如同两条灵活的蛇,朝着我迅速卷来。
我来不及多想,猛地挥动断魂剪,锋利的剪刃划过衣襟,布料裂开的瞬间,里面竟然飘出几十缕头发!那些发丝像是一条条扭动的黑色小蛇,每一根都缠着一小块带血的皮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惊悚。
“跑!”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炸响。我惊愕地扭头看去,只见冷藏柜的冰霜上,不知何时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竟是爷爷!他满脸是血,面容扭曲,双手用力地拍在冰面上,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焦急:“去傩面街……找九婆婆……她不是人!”
纸人们在这时,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恢复了行动能力。它们四肢扭曲地朝着我爬过来,干枯的纸手,张牙舞爪地抓向我的脚踝。我猛地一脚踹开离我最近的纸人,转身朝着停尸间后门拼命冲去。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坚定地指向西北方向——那正是傩面街的位置。
我不顾一切地撞开后门,冲进浓稠的夜色之中。背后,传来纸人凄厉的哭嚎声,那声音仿佛能穿透黑夜,紧紧地追在我身后。冷风呼啸着灌进领口,我这才惊觉,自己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跑出百米之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殡仪馆的屋顶上,蹲着一个身着红嫁衣的女人。她的盖头被夜风吹起一角,露出半张腐烂的脸,没有嘴唇的嘴大张着,正对着我,发出无声的、诡异的笑。
傩面街的老宅,在夜色中显得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不堪。我心急如焚,用力砸开九婆婆的房门。屋内,一片死寂的漆黑,只有供桌上的蜡烛,还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可那火光,竟是诡异的幽绿色,将四周映照得影影绰绰,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九婆婆!”我大声呼喊,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却无人应答。我喘着粗气,焦急地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墙上原本挂着的傩面,不知何时全部转了过来,它们空洞的眼眶,像是一双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供桌上的香炉翻倒在地,香灰洒了一地,在地上铺成了奇怪的图案——仔细一看,竟像是狐狸的脚印。
“别喊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猛地转身,看见王瘸子站在门口。可下一秒,我便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王瘸子。它的脸像是被水泡烂的纸,五官模糊不清,完全扭曲变形,只有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恐怖。
“她去找你了。”假王瘸子笑着说,可那声音,却分明是九婆婆的,“你该乖乖等着的……新郎官。”我怒目而视,来不及多想,抄起供桌上的烛台,狠狠地砸了过去。那东西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身体像是融化的蜡一般,迅速坍缩,最后,变成一滩散发着阵阵腥臭的黏液。
黏液里,泡着一张黄符——正是九婆婆之前给我的那张,只是上面原本的符文,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狰狞的狐狸爪印。手中的罗盘再次发烫,指针颤抖着,缓缓指向后院。
我一脚踹开后门,月光下,院里的老槐树上,吊着一个东西——竟是九婆婆。她的脖子被红绸紧紧勒断,独眼凸出,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右手死死地攥着那枚狐头银簪。而树下,摆着一个崭新的木匣,上面用血写着:“嫁衣已备,静候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