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贾家忠义男。

京城的冬天白昼颇短,卯时未半,斜阳已至地平线。

陆炳尚未用过晚饭便又来了活,心中难免不快。

今晚他好不容易抢到脂砚斋的雅间,却被点名督办这事儿。

这股子不快自是不敢朝黄秉笔发泄,便一路积攒到了宁荣街。

“开门!”

荣国府东跨院的黑油大门前,兀然响起一声怨气十足的怒喝。

街坊四邻被这喝声一吓,纷纷骇然,连连退避,远远观望。

嘉靖侯府守门的亲兵倒是不怕,抄起手看着。

东跨院的门子探出脑袋一瞅,外边儿竟来了乌压压一群锦衣卫!

瞧这阵仗,他们该是要步东府同僚们的后尘,清闲日子到此为止了。

私下里听人讲了不少当天的经过,几个门子也懒得往里边儿通禀。

当即麻溜的将门开至最大,而后便退至两侧,方便锦衣卫们进去。

屋内,赦老爷正搂着小妾的喝着小酒,贾琏在一旁夹菜倒酒。

外边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惬意。

贾赦踢了一脚儿子,“滚出去看看,闹翻天了还!”

贾琏拍拍衣摆上的尘土,扶了扶头冠,好整以暇的出了门。

外面果然站着一群锦衣卫,为首者正是指挥使陆炳。

他缓步上前,做好了被捉拿的心理准备。

不意陆炳的态度竟不差;“琏二爷,快叫贾将军出来吧。”

贾琏懵懵的,依言回了屋里。

“老爷,陆指挥使有请。”

锦衣卫指挥使?他来作甚?

贾赦艰难的将口中美酒咽下,却见废物儿子面色如常,便以为是虚惊一场。

呼出一口浊气,让小妾打理了一番仪容,含笑而出。

未及开口,迎面便是一声厉喝。

“拿下!”

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不由分说的将贾赦架住。

“不是……这……”

贾赦目瞪口呆的望着好大儿,却见他仍站在门口,安然无恙。

他便是再蠢也搞明白了:这烂怂儿子竟然敢出卖他!

贾赦被锦衣卫架住,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地瞪着贾琏,破口大骂道:

“好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竟敢出卖亲爹!我怎会养出你这等不忠不孝的孽障!”

陆炳冷冷一笑,请出圣旨,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世袭一等将军贾赦,世沐皇恩,膺秉旄之重,本应竭忠事上,弼辅邦国。

讵料其蔑弃王章,阴结边镇将吏,私贩甲胄兵械,资援敌寇。

通敌卖国之罪,铁证如山,实乃十恶不赦之重罪!

身为勋戚,不思殚诚图报,反与奸商狼狈为奸,牟取巨利,致令军资外溢,边备虚空,其罪擢发难数!

着即褫夺世爵,籍没家财,付有司按律严鞫,明正典刑,以肃纲纪,以儆效尤!

其子贾琏,深明大义,不避亲嫌,首告其父罪状,使逆谋早发,边患得弭。

朕嘉其忠义可风,特晋封“忠义男”爵,准予世袭罔替,用旌贞节,以励臣工。

念其首告之功,其余眷属咸赦不究,以彰宽仁。】

贾琏愣愣的望着圣旨,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他不仅没被连坐,还袭了爵?

不,不是袭爵,而是升了爵。

荣国的爵位到他父亲已成一等将军,他即使袭爵也该降等才对。

此时竟不降反升,成了忠义男!

大义灭亲竟如此……

不对,这应该是侯爷的功劳。

贾琏感慨万千,侯爷的恩情超乎想象,单是凤姑娘不够还啊。

贾赦则惨然一笑。

“哈哈哈,勾结奸商,好个勾结奸商!分明是——”

陆炳信手一巴掌呼过去,打断了他在东跨院最后的发言。

便有锦衣卫熟练的堵住他的嘴巴。

贾赦目呲欲裂,转而朝贾琏呜呜呜个不停。

贾琏跪地接旨,心绪起伏。

到了此刻,他亦不知自己该喜该悲。

旨意宣完,两名锦衣卫便架着贾赦向外走。

至此,贾赦的愤怒再也无法掩盖恐惧。

挣扎着回望贾琏,目光中转而全是乞求。

这场景让贾琏想起了不久前珍哥儿从容离去的背影。

父亲平日里耀武扬威,到头来竟还不如珍哥儿,人呐……

贾琏终是当了二十年的孝子,不忍见父亲如此狼狈。

当即就闭上了双眼。

贾赦见此,挣扎得尤为剧烈,惹得锦衣卫朝其腹部来了一记狠拳。

方如死狗般拖出了院门。

贾赦被锦衣卫押解出府时,荣国府上下早已惊动。

贾母担惊受怕一整天,闻听大儿子已经被锦衣卫带走,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不慌不忙的叫上元春,便欲踏上早已准备好的轿子,往侯府一趟。

却又听到:“只赦大爷被拿了,听说琏二爷还袭了爵。”

不仅没被拿,还袭了爵?

贾母一脸疑惑,看早上那架势,显然父子二人是狼狈为奸。

怎么只有当爹被抓了?

“快去把琏儿给我叫来!”

……

荣禧堂,除却三春两玉,贾府一干主子全数抵达。

贾琏跪在地上,未作隐瞒,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居于首位的贾母眼前一黑,却被元春提前扶住顺了顺气,愣是没晕,只怔怔的望着贾琏。

贾政听完,颤抖着夸道:“忠义男,忠君体国,大义灭亲,琏儿此事,做得对。”

贾蓉的眼中满是敬佩,不由想到:若是当初他也抢先大义灭亲,宁国府或许爵位仍在,也不会被抄。

邢夫人一脸哀容,余光瞥着一旁宛如空气的尤氏。

贾赦纵然无了,她也应比尤氏好得多。

毕竟儿子贾琏还升了爵,不像贾蓉,一介白身。

贾母终于缓了过来,悲道:“他便是再混账,也是你父亲,犯得着如此行事吗?”

元春听闻侯爷也参与了此事,便知道其中定然又有更深的关窍。

圣上也绝非是作简单的处置。

按理说,贾琏身为儿子,便是有首告之功,不除爵已是幸事,何以如此隆恩?

况且,贾家久未从军,所谓军器又是从何而来?

赦老爷便是如何大胆,也不至于分不清这杀头的买卖。

可他仍然做下了,甚至还让贾琏也参与其中。

定然是有能让他放心的缘由!

此事,圣上知道,嘉靖侯知道,偏偏贾家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那一个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