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锈色黄昏

废弃的第三机械厂像一只垂死的钢铁巨兽蜷缩在暮色中。林深踩着碎裂的玻璃渣与油渍斑驳的水泥地面,金属工具箱在身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远处厂房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感,仿佛被岁月侵蚀得只剩一副骨架。风掠过破败的窗框时,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夹杂着远处火车经过时的低频轰鸣,让这座废弃工厂显得更加阴森。

他停在锈蚀的铁门前,指尖抚过门牌上脱落的漆层。深蓝色的“第三机械厂“五个字早已褪成灰白,门缝里钻出的荒草在风中簌簌发抖。三个月前被裁员时,人事部经理递来的解聘书还清晰记得:“经济形势严峻,工厂产能过剩...“如今连手机都开始欠费,短信提示音在裤袋里震动时,他正蹲在街角啃冷掉的馒头,咸涩的泪水混着馒头渣吞咽下肚。

陌生号码的短信简洁得令人不安:“来老厂,带上你修引擎的手艺。“没有称呼,没有报酬说明,但林深还是来了。工具箱底层压着房东催缴房租的单子,皱巴巴的纸上印着鲜红的“限期搬离“印章。他推开铁门,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惊起一群栖息在锈迹斑斑的管道上的灰鸽,鸽群扑棱棱掠过天际时,在暮色中划出暗灰色的弧线。厂房内部比想象中更空旷。传送带锈成褐色的河流,齿轮与轴承零散地堆在地面,像被遗弃的骸骨。

林深拧亮手电筒,光束在布满蛛网的顶棚上摇晃,照出角落里几具缠满枯藤的机械臂。他蹲下检查工具箱,扳手被反复擦拭到能映出瞳孔,这个习惯是从父亲在厂里出事后养成的。那年他十六岁,亲眼看着父亲被失控的液压机碾碎右臂,鲜血顺着齿轮纹路流淌成诡异的图腾。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深子,别碰那台液压机...““咚——“突然传来的金属撞击声让林深后背绷紧。手电光扫过层层积灰的地面,他看见一串新鲜的脚印,橡胶底纹清晰如刀刻。脚印从东南角废料堆方向延伸过来,在离他三米处突然消失。鞋印边缘沾着淡蓝色的荧光粉,像是某种化学试剂残留。林深握紧手电筒,咽了口唾沫,工具箱带起的铁链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仿佛踩在人的神经上。堆到天花板的金属废料突然轻微颤动,碎铁片簌簌滑落。林深的手电光束捕捉到一抹诡异的红光——那像是某种电子仪器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着不祥的节奏。他屏住呼吸靠近,发现红光来自一台被拆解的旧数控机床,屏幕碎裂成蛛网状,但内部电路板仍在运转,发出微弱的电流声。机身上贴着的黄色警示标签写着“生物实验设备“,边缘被撕去一半,露出模糊的“恒安科技“字样。“你果然来了。“沙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林深猛地抬头,工具箱“哐当“砸在地上。厂房顶棚的维修通道裂口处,站着个裹在黑色连帽衫里的男人。帽檐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处狰狞的疤痕,像是被高温金属灼伤的痕迹。对方手里拎着个老式磁带录音机,暗红色的磁带仓正缓缓转动,刚才的声音正是从这里发出。“你是...“林深摸向后腰的扳手,却被对方抬手制止。“别紧张。“男人将录音机随手扔在传送带上,金属外壳撞出清脆的声响。林深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失,断口处用银色的机械关节替代,关节缝隙里渗着机油。“我叫陈默,需要你修的东西在里间。“他转身走向厂房深处,脚步声踩在积灰上竟没有留下痕迹,连帽衫下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像是混合了福尔马林与机油的味道。跟随着陈默走进隔间时,林深注意到墙上布满奇怪的涂鸦:齿轮与人体器官组合的符号,被红色油漆圈起来的数字“π“,还有一行用俄语写成的化学方程式,笔迹潦草得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房间中央摆放着台被改造过的液压机,金属台上固定着个布满线缆的玻璃舱,舱内漂浮着某种半透明的胶质物体,正随着液压机的节奏缓慢起伏,淡蓝色的光点在其中游弋,仿佛在模拟某种生命体的呼吸。“这是...“林深凑近玻璃舱,胶质物体内隐约可见类似神经网络的脉络,淡蓝色的光点像被困住的萤火虫。他伸手想触摸舱壁,却被陈默猛地抓住手腕:“别碰!这东西会腐蚀皮肤。“男人指尖的温度低得惊人,仿佛没有体温。“生物引擎。“陈默掀开液压机的控制面板,露出密密麻麻的改装电路。林深瞥见右下角有串加密数字,末尾的“π“符号与墙上的涂鸦遥相呼应。“需要你帮忙校准液压泵的压力阀,误差不能超过0.3帕。“他递过来张手绘的机械图纸,铅笔线条在泛黄的纸上勾勒出复杂的管道结构,林深注意到图纸边缘有处被反复修改的痕迹,像是有人用指甲刮出的凹槽。图纸背面潦草地写着“07-11-19“的日期,正是父亲出事的同一天。林深戴上手套,扳手在指间翻转如飞。他蹲在液压机旁,手电筒的光束随着动作晃动,照亮管道上斑驳的锈蚀。陈默倚在铁皮柜边,机械义眼在阴影中闪烁着红光,仿佛随时在计算着什么。当林深拧下最后一颗螺丝时,液压机发出满意的嗡鸣,玻璃舱内的胶质物体突然剧烈收缩,释放出一团淡蓝色光雾。光雾触及陈默的连帽衫时,布料竟发出轻微的灼烧声。他迅速后退两步,义眼红光骤然增强,虹膜部分刻着的“07-11-19“在蓝光中清晰可见。林深注意到那日期正是父亲出事的同一天,心跳骤然加快,扳手在掌心沁出冷汗。“报酬会如约打到你的账户。“陈默转身走向铁皮柜,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深正要开口询问更多细节,却听见柜子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着铁皮,节奏缓慢而执着,仿佛被困在黑暗中的某种生物最后的求救。“那是什么?“他指着铁皮柜问,但陈默已经快步走向厂房出口。录音机被随意扔在传送带上,磁带仓里依旧在转动着老式磁带,播放着某个女声用俄语反复念诵的机械参数。林深注意到磁带边缘有磨损痕迹,像是被反复倒带的结果。“好奇心会要了你的命。“男人消失在暮色中,连帽衫下摆扫过地面时,林深看见他裤脚沾着淡蓝色的荧光粉,与脚印上的痕迹一模一样。远处火车经过的轰鸣声再次传来,混着录音机里女声的念诵,在寂静的厂房里形成诡异的共鸣。林深弯腰捡起陈默遗落的录音机,金属外壳还带着余温。他按下暂停键,女声的参数念诵戛然而止,寂静中只剩下液压机的嗡鸣和铁皮柜里缓慢的敲击声。磁带取出翻到背面时,发现用铅笔写着两行小字:“恒安科技实验日志,1998年3月15日,液压机失控导致生物样本损毁“。字迹与图纸上的指甲刮痕高度相似,笔迹潦草得几乎要看不清。工具箱里的金属盒突然发出微弱的震动。林深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个与玻璃舱内生物引擎相似的微型装置,表面刻着相同的齿轮符号。装置中央嵌着块电子屏幕,正显示着倒计时:“00:23:59:00“。他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女声的俄语参数戛然而止,寂静中只剩下金属盒的震动声。林深将磁带取出翻到背面,发现用铅笔写着两行小字:“恒安科技实验日志,1998年3月15日,液压机失控导致生物样本损毁“。字迹与图纸上的指甲刮痕高度相似。铁皮柜里的敲击声仍在持续,缓慢而坚定。林深深吸一口气,握紧扳手走向铁皮柜。柜门锈得厉害,他用力撬开锁扣时,金属摩擦声惊得灰鸽扑棱棱飞起。柜内景象让他浑身血液凝固——两具被浸泡在淡蓝色溶液中的尸体蜷缩在玻璃罐里,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蜡黄色。其中一具的右臂从肘关节处断裂,断面整齐如镜面切割,正是父亲生前佩戴的工牌编号。另一具尸体脖颈处戴着银色项圈,项圈内侧刻着“恒安科技生物实验体编号07-11-19“。溶液罐底部沉淀着大量淡蓝色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林深后退时撞翻了工具箱,扳手滚落在地。录音机再次启动,女声的参数念诵中夹杂着陈默的冷笑:“你以为修复生物引擎只是工作?这是你赎罪的开始...“金属盒的倒计时跳到“00:23:58:00“,溶液罐里的尸体突然同时睁开双眼,浑浊的瞳孔中浮现出淡蓝色光点,与胶质物体内的神经网络如出一辙。淡蓝色的光点从瞳孔中溢出,在空气中形成细密的丝线,仿佛要将整个空间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林深跌坐在地,工具箱的阴影笼罩着他颤抖的身体。父亲断裂的手臂、陈默机械义眼中的日期、溶液罐中编号相同的实验体...所有线索突然在脑海中串联成一条冰冷的锁链。他抓起扳手想要砸碎玻璃罐,却在触及罐壁时停住了动作——溶液罐底部刻着的小字在蓝光中显现:“警告:接触溶液会导致不可逆的神经融合。“远处传来陈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深迅速将金属盒塞回工具箱,用扳手撬开溶液罐顶部的通气孔。淡蓝色的雾气从通气孔喷涌而出,在厂房内形成一片朦胧的雾气。他捂住口鼻冲出隔间,却在转角处撞上陈默。“你果然打开了柜子。“男人机械义眼红光暴涨,左手突然从连帽衫中抽出把改装过的电击枪。林深侧身躲避时,电击枪击中了工具箱,金属盒发出刺耳的蜂鸣声,倒计时在蓝光中疯狂跳动:“00:00:59:00“。溶液罐里的尸体发出非人类的嘶吼,淡蓝色光点从罐中溢出,沿着地面向林深爬行。“跑!“陈默突然转身冲向液压机隔间,电击枪在手中疯狂挥舞。林深紧随其后,却在隔间门口被淡蓝光点形成的屏障拦住。光点在他掌心灼烧出焦黑的痕迹,陈默的惨叫声从隔间深处传来:“快关掉生物引擎!“林深转身冲向控制面板,扳手疯狂拧动阀门。液压机发出过载的尖啸声,玻璃舱内的胶质物体突然爆裂,淡蓝色光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溶液罐中的尸体在蓝光中剧烈抽搐,银色项圈突然迸发出电弧,将两具尸体焊接在罐壁上。陈默从隔间冲出时,半边脸已被蓝光腐蚀得露出机械骨骼。他抓住林深的手臂,机械义眼红光熄灭前最后闪现出“π“的符号:“找到...π的密钥...“话音未落,整个人被蓝光吞没,连帽衫在腐蚀声中化为灰烬。厂房外,黄昏已经彻底沉入夜色。林深看着手机里到账的5000元转账信息,账户名是陌生的“恒安科技研发部“。他弯腰捡起陈默遗落的录音机,磁带仓里塞着的竟是父亲生前常用的那种工业用磁带,泛黄的标签上写着“1998年3月15日车间设备调试记录“。金属盒的倒计时仍在跳动:“00:00:15:00“,淡蓝色的光点开始从工具箱缝隙渗出,在空气中编织成复杂的齿轮图腾。突然,厂房内传来液压机的轰鸣声。林深回头望去,玻璃舱的残骸中,淡蓝色光点正逐渐汇聚成人形轮廓,父亲工牌编号在轮廓中央闪烁。金属盒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整个厂房被蓝光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