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毕业季的咳嗽

张涛蜷缩在体育馆更衣室的角

落,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混着消毒水味,在鼻腔里凝成铁锈般的苦涩。

隔着一道灰蓝色门帘,华为招聘展台的灯光正透过缝隙刺进来,在他手背投下蛛网似的暗影。

这已是今天第三次咳血,袖口沾染的暗红像朵枯萎的扶桑花。

“下一位!“

他踉跄着起身时,瞥见镜中自己苍白的脸——颧骨上浮着病态的潮红,像极了当年在武校铁门外偷窥时,被寒冬冻伤的模样。

那时他十岁,裹着继父的旧军大衣,趴在结霜的玻璃上看教练教八极拳顶心肘,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虎爪的形状。

招聘主管的钢笔突然停在体检表上:“心肌炎?“

那张A4纸在日光灯下白得刺眼,张涛听见胸腔里传来破风箱似的杂音。

记忆突然闪回至七岁冬夜,他缩在城中村诊所的输液椅上,看《黄飞鸿之狮王争霸》的雪花屏电视机,护士拔针时血珠滚落,恰如现在额角渗出的冷汗。

“涛子!“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按住他肩膀。

陈浩的格子衫袖口蹭着油墨,这位学生会副主席兼散打社长总带着印刷厂家属院的油墨味。

招聘主管的眉头刚皱起,陈浩已经抖开张涛的实习证明:“他上个月在广埠屯电脑城修了三百台手机,手指稳定度比机械臂误差还低0.2%。“

张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昨夜他蜷在宿舍床底翻看《八极拳小架图谱》,手机电筒光扫过床板缝隙时,看见陈浩的运动鞋沾着拳馆地垫的橡胶屑——这位永远光鲜的优等生,此刻正用虎口抵住他后腰命门穴,暗劲托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富士康的入职通知是裹在油条香味里送来的。

张涛蹲在桂园食堂后巷的槐树下,看蚂蚁搬运昨夜咳在纸巾上的血痂。

晨雾中传来早训的呼喝声,武协晨练队的白蜡杆破空声像极了小时候偷听的武校晨课。

他把通知单折成纸飞机掷向雾霭,机翼掠过食堂烟囱时沾满煤灰,最终栽进装豆浆的塑料桶。

南湖城中村的出租屋永远泛着霉味。

张涛用双面胶将李小龙海报贴在渗水墙面上时,发现前任租客在墙角刻着“江湖“二字,刀痕里生着墨绿的青苔。

夜半咳醒时,他盯着海报里绷紧的背肌线条,指尖在肋骨嶙峋的胸膛上摹画发力轨迹,直到楼下烧烤摊的油烟在天花板洇出八卦图样的油渍。

流水线车间像座钢铁森林。张涛戴着防静电手环安装摄像头模组时,总错觉流水线的嗡鸣是武校晨钟。

第十三天夜班,他的左手无名指突然痉挛成鹰爪状,流水线上堆积的零件在瞳孔中扭曲成暴雨梨花针的残影。

线长用对讲机敲他肩胛的瞬间,他本能地沉肩卸力,这是偷看武校教学视频三年养成的肌肉记忆。

八月暴雨夜,他在城中村窄巷里练靠山贴。

雨水顺着防盗网浇在脊背上,砖墙的霉斑印在汗湿的背心,恍若一幅残缺的经络图。

二楼泼下的洗脚水淋透全身时,他正摸到暗劲破开毛孔的微妙震颤,却听见包租婆的咒骂混着麻将声砸下来:“短命鬼!震得老娘牌都摸不准!“

那盆从招聘会抢救回来的绿萝,最终死在富士康宿舍的铁柜顶端。

枯萎的叶片蜷曲如鹰爪,叶脉间残留的灰尘拼出模糊的拳谱。

张涛在夜班休息间隙给它浇水时,总错觉听见根须在塑料盆底抓挠的声响,像极了那年武校铁门在风雪中摇晃的呜咽。

入职第二十七天,他在更衣室镜中发现嘴角挂着血丝。

不锈钢柜门映出流水线机械臂的冷光,那些精确到微秒的金属关节,此刻正在瞳孔中幻化成太极云手的轨迹。

当他试图用三体式站姿缓解心悸时,储物柜突然传来震动——陈浩的短信亮在裂屏手机上:“龟山公园晨练,五点,带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