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泥泞中的启示（1861年春夜）

雨幕如帘，将安庆城郊的军械所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张景文的布鞋深陷在泥泞中，每一步都像是在与看不见的敌人角力。雨水顺着他的发辫滴落在图纸上，黄铜喷管的刻痕在水珠的折射下显得扭曲而诡异。他的指尖抚过那行警告：“为汉家铸盾，莫为满虏造矛“，像是触到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张大人！“王二的声音突然从工棚传来，带着几分惊慌，“赵师傅说，再试铸失败，火器局就要停了！“张景文猛地回头，图纸在风中猎猎作响。玻璃罩外，赵铭远正用铁钳夹起一块烧红的铁锭，火光映着他阴沉的脸。他的师弟——那个总爱哼着蒙古调子的老匠人——昨夜因汽缸爆炸失去了双手。张景文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他想起昨日试铸时，那具蒸汽甲胄的青铜外壳突然炸裂，碎片将整个工棚染成血色。“图纸上的东西，能当饭吃？“赵铭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屑。张景文没有回头。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祖父临终前的模样——老人躺在鸦片烟榻上，灰白的胡须沾满药渣，却仍死死攥着那卷发黄的图纸。“景文啊……“祖父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龙华公的图纸，是把双刃剑。当年袁督师用它打了宁远大捷，崇祯却用它送了命。你若学了这手艺，可别忘了祖宗的规矩——火器是国之重器，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祖父，孙儿记下了……“张景文的声音哽咽着，“可如今湘军的火器连太平军都不如，再不革新，这大清的江山怕是要断送在鸟铳上！“祖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革新可以，但别忘了——洋人的东西，能开山，也能掘坟！“

历史的回声

张景文的思绪被一阵冷风拉回现实。他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在泥水中画着齿轮的轮廓。龙华公的图纸，这个被埋藏了百年的秘密，此刻像是活了一样，在他的眼前展开。“张大人？“王二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师傅说，图纸上的喷射装置根本造不出来。上次试铸时，喷管的铜材在高温下直接融化了。“张景文的指尖突然触到怀中的铜管——那是昨日从图纸上拆下的零件，黄铜表面还留着龙华的刻痕。他猛地起身，布鞋深陷泥中，几乎拔不出来。“王二，把赵师傅叫来！“赵铭远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后院，青布短打上溅满铁屑。他的右臂还缠着夹板，那是前日试铸时炸伤的。他看着张景文手中泛着冷光的铜管，突然意识到，这个京城来的学徒，或许真的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这是什么？“赵铭远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这是龙华公留下的零件。“张景文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喷射装置的核心部件，无缝铜管。你们造不出，是因为根本没用对材料！“赵铭远的瞳孔骤缩。他突然想起昨日试铸时，铜管在高温下融化的情景。“你……你知道怎么造？“张景文没有回答。他转身冲进库房，玻璃罩下的图纸在风中发出哗啦的声响。他的指尖停在喷射装置的草图上，那里赫然标注着：“铜管内嵌银丝，可耐千度高温。““银丝？“赵铭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用银子造枪管？这得花多少银子？““花得起！“张景文突然转过身，眼中燃烧着罕见的炽热，“庐州的火球能焚毁湘军营寨，上海的轮船能日行千里，天津的织布机能让洋布充斥市井！若再不革新，这大清的银子迟早要流进洋人的腰包！“工棚里的对峙赵铭远的拳头紧紧攥住铁钎，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尊扭曲的铁铸罗汉。他的师弟的惨状突然浮现在眼前——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如今只剩下断腕处的焦黑残桩。“你知道这玩意儿上个月炸死的伙计是谁吗？“赵铭远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是我从热河带出来的师弟！“张景文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突然想起图纸末页那行蝇头小楷：“为汉家铸盾，莫为满虏造矛。“这是龙华公的遗训，还是对清朝的诅咒？“赵师傅，“张景文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图纸上的喷射装置，能让我们在五百步外烧毁敌军营寨。这是火器局的未来，也是湘军的命根子！“赵铭远的铁钎突然砸在铜管上，火星四溅。“未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你知道这无缝铜管要花多少银子？火器局的库房已经空了！“张景文的瞳孔骤缩。他突然想起昨日李鸿章的话：“即刻派人去上海，重金聘请铸炮匠！“上海的洋匠，或许能带来无缝铁模的技术

图纸的诅咒

张景文的指尖再次触到图纸上的指印。暗红色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他突然想起赵铭远提到的往事——龙华公造出的第一具蒸汽甲胄，因喷射装置失控炸毁了整个工坊。“张大人？“王二的声音再次响起，“江宁来信了。“张景文接过信函，朱红的官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信中写道：“庐州战事危急，火器局若再无突破，湘军将全军覆没。曾大帅令火器局三日内造出应对之器，否则……“否则，火器局将被裁撤，所有匠人发配边疆。张景文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他的眼前浮现出庐州城外的火球，湘军营寨在硫磺与铁砂的暴雨中化为焦土。他突然意识到，这图纸上的蒸汽甲胄，不仅是技术的突破，更是湘军的生死线。“赵师傅，“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即刻准备铜材，今夜试铸喷射装置！“赵铭远的瞳孔骤缩。他突然看到张景文眼中罕见的决绝，像是某种宿命的火焰在燃烧。“王二，“张景文转身下令，“去库房取银丝，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