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悄悄游入人间。
一名负剑男子提着竹篾灯笼在山林中穿行,火苗在琉璃罩中摇晃,惊动了草丛里鸣唱的夜虫。
晚上阴气重,适合王灶这类“非人哉”活动。
这回打算到比自己巡视范围内更远的地方去觅香火。
倒非不想在李家村引诱更多的村民来信奉自己。
而是因为乡人大多节约灯烛,天黑没事干,便早早地入睡。
恰恰这又是他出洞时间点。
总不能挨家挨户的敲门,称灶王庙里的神仙有求必应,快去求啊!
那样恐怕会被人举起扫把棍伺候!
且为了寻找更多优质的善信,他决定去往远方……
无论多远,只要天亮前能赶回祠庙就行。
再不济找个阴暗角落蜷缩着也成。
往南一直走,穿过田垄,涉过溪流,忽闻阵阵吹奏唢呐的声响。
王灶循声而去,望见不远处房屋联排,俨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突然一声裂帛似的铙钹炸响,惊起连绵不绝的犬吠。
王灶去到操办丧事的人家门前,站在门额悬挂的白灯笼下,听见里边披麻戴孝的男女哭丧调忽高忽低。
正当他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形式介入,才得以正面的宣传东骉岭灶王庙的神异时,
忽然感知到体庙生变。
他神往其间,循着异变滋生的广法殿内探去。
瞥见一幅落款为“导引”的画卷,悬浮于半空中。
画中一名闭目道人打坐着,导引天地间弥漫的灵气与从天而降的日精月华纳入体内,以玄之又玄的手段将其炼化为法力。
这是一门教人如何练气吐纳的修炼功法。
有别于挂在墙上的那些画卷,此画通体泛着玄光,画中人事物均泼上了彩墨,绘声绘色,跃然纸上。
正当王灶以为这项技能自动解了锁,目光投去想要汲取这份造化时,
眼前骤然天旋地转,忽地走马灯跑了起来!
这回讲的是位叫“沈素娥”的妇人,早些年嫁给了常年在外走镖的曹氏,每每望着铜镜里晕开的胭脂,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雪白的锁骨,旋即缓缓滑落……
独守空房的滋味又有谁能体会?
男人只想着挣钱,却冷落了花信年华的她。
或因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又是一个孤单的雨夜,沈素娥坐在床上,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渐渐出了神。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她看见一个头生龙角的健壮男人推开门,水气、泥腥、枯枝败叶的气味和着男性的体汗一齐涌了进来。
她鼻子轻吸,正迷离着,男人忽然健步如飞地朝她走来,将她一把扑倒。
慌乱之下却嗅到一缕腥甜气息,像是新剖开的蛇胆混着龙涎香……
锦被无风自动,遮住了双方,帐幔深处探出一截布满鳞片的尖尾。
“夫人。”耳畔响起金石相击般的嗓音,冰凉的手指攀上她战栗的脊背,沈素娥想要呼救,喉间却溢出娇吟,只因尾椎窜起一阵莫名的酥麻,
蛇尾竟顺着裙裾蜿蜒而入,细鳞刮过肌肤的触感令其神魂颠倒……
一连数日,沈素娥都“梦见”了这个助她腾入妙不可言之境的男人。
结果又一夜欢愉过后,雨停天晴,他却不再来了。
每当夜深人静,沈素娥便多么盼望他能出现,对于那般滋味渴望得很。
可最后盼来的,却是一系列怀孕症状。
她疑心重,故而去寻了位大夫给自己把脉。
结果人把完后笑容满面的恭喜她,“有了”!
放在以前,她一定喜不自胜。
嫁给曹氏这么多年,尚无一次身孕,如今却有了!
可问题是,这段时间丈夫都不在家。
唯一跟她有过夫妻之实的,却是一位梦中情郎。
想到先前辗转种种,她表面露出喜色,心里却慌张不已。
身为一妇道人家,遇上了这等怪事,她自然不敢声张,连忙找了一个要紧的理由把在外的曹氏唤了回来,又说是仙人托梦,要赐子给他们夫妻。
当夜行了房,沈素娥方才松了一口气,之后便顺理成章的把肚子里的孩子说成是丈夫的种。
但就在分娩时,足足折腾了一个昼夜也没生下来。
接生婆一看觉得是颗龙头,再看它就缩了回去,这让家里人感到非常吃惊,不敢靠近。
便在沈素娥力竭气尽,眼睛都睁不开时,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路过曹家门前,听闻妇女难产后,便表示他可以做法接生。
曹家人见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请他进屋。
道士边给沈素娥按摩边念咒语,最后还把围观之人都给疏散了出去。
当道士表示生了,曹家人便推门而入,却看见胞衣掉落了下来,没见到婴孩,仅有几片龙鳞,每片都有盘子那么大小。
正疑惑之际,忽然“哇”的一声啼哭,一个女娃呱呱坠地。
奇异的是,这娃儿肉嫩得像透明的水晶一样,就连体内的五脏六腑都看得一清二楚……
道士称这女娃是龙子转世,是你们家的福气,日后必定大富大贵!
听闻吉言的沈素娥吃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位道士的尊容。
哪料映入眼中的那副熟悉面孔,却差点儿把她吓得晕厥了过去。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与她云雨了几夜的梦中情郎!
自此,孩子顺利的降生了。
那道士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沈素娥只得逼着自己把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忘了,全心全意的把这娃儿养大成人。
奇怪的是,别人家孩子都开始读书写字了,自家这女娃却始终不会说话。
找大夫看了,却又说不是哑巴,可无论如何教她,她都只会发出“嘶嘶”的声音。
此外,这娃儿特挑食,吃肉不吃素,尤其喜爱生肉,并且食量很大。
曹家人权当她是龙性使然,反倒是供她吃起了生肉,盼望着她早日长大,为这个家带来大富大贵!
怎料富贵未等到,却等来了曹氏走镖时被劫匪杀头的噩耗,这无疑是给了沈素娥一个天大的打击。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柱倒了,粮自然也就跟着断了。
不得已,一直被娇生惯养着的沈素娥只能卷起袖子下地干活,种地挣钱,补贴家用。
可餐餐吃肉的女儿如今无肉可吃,脾气变得愈发暴躁,总是会打砸家里的物事,这让沈素娥头疼得很。
她只能不断变卖家中值钱的物件,并勤快劳作,尽可能的满足女儿口腹之欲。
可持续没多久,她就因操劳过度,病倒了。
卧病在床期间,沈素娥似乎眼花了,总把女儿看作成了一条立着长长脖子死死地盯着她的……大蟒蛇!
由于家里失去了劳动力,很快就吃不起荤了,沈素娥每每看到女儿站在眼前,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却没有办法,只能叫女儿去隔壁向邻居讨点肉吃。
曹家女儿便听话照做了,结果被邻居驱赶出门。
遂恼怒的回到家里一顿摔扔打砸,再看向床上病怏怏的沈素娥时,她眼眸里的神采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在一个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午夜,曹家女儿轻轻地攀上了母亲的床,咧嘴露出了长长的蛇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