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水 一
五天了，李心水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困扰她的事情实在太多，她不想被埋在生活这块沼泽地里。
学校的事情一团糟，这已经够让她烦心了，再摊上个这样的丈夫，她简直就像个溺水者，在最后一刻，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的光刺入眼中却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一直躺在床上等着窗边亮起第一道光。她简单拿了些洗漱用品，带了几身换洗衣服，出门之前，她打开家里的衣橱，转开锁，拿了一张银行卡。李心水确定自己没有刻意放轻动作，她记得自己冲马桶的声音与开橱门的“咣当”声，她一度怀疑黄天是故意的，至少在那个时候，应该挽留她的。
她还记得自己去看婴儿床上的蝈蝈，睡得很甜，柔嫩的皮肤被一层柔软的光照着，长长的睫毛像扇子样覆盖下来。李心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心知再看下去就走不了了。
谁都想不到她就住在离家不到五百米的宾馆里。李心水一直把那张银行卡藏在贴身的牛仔裤口袋里，她要经常摸一摸那张硬硬的卡片，仿佛那是她的定心丸，摸一摸就心安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翻出手机，打开微信，里面的朋友就几十个，大多数还是同事。她上下翻阅着，像个流浪汉要在一片杂草中挑选出一根稷子，在一个叫“蚊子”的微信名前，她停止了滑动，想着这个曾经的发小，现在已经是一个培训机构的校长了。她拨通了语音聊天。
“干吗呢？”心水已经有好久没有联系她了。
“我还能干啥啊，都是一堆破事。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有出乎意料之感。
“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聊聊天。你最近怎样啊？”心水想极力打破这种生涩感。
“我啊，还是老样子，每天几个校区的课程安排、每个员工的打卡情况，都要盯着。感觉人到中年精力明显不足啊！真羡慕你！”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羡慕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心水倒有些心虚。
“你啊，至少有个疼你的老公啊，还有那么可爱的孩子。你都不知道，每次看见你朋友圈上晒的娃，我就羡慕得要命。”蚊子接着说，“我怀疑再过两年我还生不生得出？现在我就想去找个捐精的，直接整个娃算了。找个情投意合的，
我是不指望了，能养个聪明可爱的娃，我倒是乐意的。”
心水没想到，自己的这种状态还是别人羡慕的呢。没生过孩子的人，都不明白养个孩子的辛苦，什么都得操心，若再加上个不省心的丈夫，这日子就像糨糊，越搅越浓稠，最后都快硬掉了。
“算了，不提这些事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一起爬树的那次。”心水说。
“哎呀，当然记得啦。那次一只小鸟从树上掉下来，柔软得要命，张着嘴巴像是要吃的。我们挖了好多虫子给它吃，后来，还是你爬到树上给它送回家的。那时候我就羡慕你，什么都难不倒你。”“蚊子”几乎要滔滔不绝了。
她们两个人一聊起小时候的话题，就几乎没个完。快乐的时光通过她们的嘴巴又重现了一次，现实中的时间过得也很快。直到半夜三点，不得不睡觉了，她们才终止了谈话。
早晨起床后，李心水睁着个“熊猫眼”进了教室。最近的课程比较紧张，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她带的两个班语文成绩都不怎么样，这也不能怪她，谁还没有拼命的时候啊！
想当年，她所带的班每次都考到年级第一，拉开第二至少十分以上，可现在她有孩子了，她对待时间像农夫对待木材一样，劈成一条一条的，希望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上次她看见一位年轻的小姑娘上的一节示范课，那 PPT的图片做得很美，再加上她富有磁性的嗓音，一节课下来就是美的享受。
课后，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犹豫了半天后终于觍下脸来去向那姑娘请教。那姑娘在电脑上快速地点来点去，只见她的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来晃去。至今那个 PPT还在她电脑桌面上，可是她只打开过一次。
最近，她带着孩子们复习所学的四个单元的内容。她一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底下就开始像蜜蜂一样“嗡嗡”声不断。她没有转身，继续写字。她知道是坐在墙角的那个叫“孙飞”的孩子在讲话。不一会儿，这种“嗡嗡”声在不断蔓延，像是有声的瘟疫一样，最后教室到处都是孩子的说话声。
她的血液开始上涌，脑袋有些发涨，紧握着粉笔的那只手在写板书时加大了力气，她明显感觉到指甲缝里塞满了粉笔的细末。她转过身，眼神里喷射出火龙般的恼怒。她已经明显感觉身体里那只狮子复活了。心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放在平时，她会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过去了，可今天她就是要较真一回。
可孩子们对她压根就不在意，嘴巴还在不停地一翕一合。她看见那个叫“孙飞”的孩子，一边吃着干脆面一边在说话。
这哪里还是课堂，这场面真的触碰到她的底线了。人家说“擒贼先擒王”，今天她就要看看这个混世小魔王到底耍什么花样。
她快速走到孙飞面前，问他：“你吃什么呢？”孙飞一时间笑容还僵在脸上，嘴巴里咕哝着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干脆面的碎屑还粘在他脸上。他身上的衣服太大了，一只袖子卷起来，还有一只就那样拖着，真像是舞台上唱戏的小旦，领口处被磨得发亮，头发竖立着，像个小刺猬。
她翻开孙飞的书，发现书上面一片空白。课上讲的重点知识，他一个字都没有记。她按捺住心中的那团火，继续提问：“你把李白的《古朗月行》背一下。 ”
孙飞的嘴巴迅速地咀嚼着干脆面，同时发出“嗡嗡”的声音，那一大块干脆面终于被他吞进肚子里了，之后他嘴里蹦出了两个字：“不会！”
心水把书往他的课桌上一放，脸涨得通红，喉咙里像被打了结一样。那种无力感又来了，她所熟知的那个东西在慢慢离她而去，她像是坐在一段脱轨的火车上，不知道生活会带她到哪里去。
心水站了一会儿，一直看着孙飞的脸，见他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之色，眼神中还带着挑衅的意味。李心水拿出最后一招：“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